观澜丨旧城之旅

2024-05-11 10:09 半岛都市报·半岛新闻客户端阅读 (240219) 扫描到手机

□徐晓村

火车停了,我走下火车,在月台上走了一段路,沿着台阶下到地下通道。直觉告诉我,这条通道是向西北方向倾斜的。通道尽头,车站工作人员在检查车票。

一位老朋友专程赶来接我,其实是不必要的,这个城市我住了很多年,离开之后也回来过很多次了。出租车驶出市区,朋友的家在郊区工厂的工人新村。有一条东西向的公路在维修,汽车绕行到一条以前从未走过的路上。迎面驶来的多是重载卡车,沥青路面被压坏了,露出下面的石子和沙土,每辆汽车后面都扬起大团的烟尘,路边的杂草叶子也落上了灰白色的尘土。路边的房屋多是简陋的小饭馆,不是饭点,没有客人。

在朋友家稍事休息,便到他弟弟的一处空房子里安顿下来。工厂已经迁到市区去了,很多人都搬到市区居住,不少房子空了下来。房子里的家具和装修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样式和风格。

第二天上午,我们去看望一位年长的工程师,他家门锁着,据说去打针了。我们到桥洞子那里等他,医院就在公路的另一侧。桥洞子下面,一个人坐着打盹。他年轻的时候被人叫痞子,其实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是不那么守规矩而已。现在开车私下拉人。他一见面就跟我说起他的儿子,从一所著名的大学毕业,现在是大学老师了。

十点半左右,老工程师来到我的住处。他猜到是我找他,专门找来了。他说心脏不好,已经打了16天吊针。夫人已去世多年,现在和儿子住在一起。他的衣服不太整洁,不过精神还好。像多年前一样,他说话很快,声音也很大,似乎总有点愤愤不平的样子。他大学毕业于上世纪60年代初,在这里住了50多年了。对于工厂产品技术落后他很担忧。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有读大学,现在当工人。他说起教育儿子的话:你们到退休的时候,能让别人说这是个好人,这一辈子就没白活。

这个地方的人,似乎更在乎人的品质。这是很古老的淳朴的风气。这样的话我也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晚饭是在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旁的小饭馆吃的,客人不多,饭馆里有一股潮霉的气味。我在出租车上见到的路边饭馆大约都是这样的吧。

第三天,我搬到市区一所大学的宾馆去住了。大学校园很大,到处是浓绿的树,建筑被绿色遮挡着,隐约可见。暑假将至,有不少穿了黑色学士袍的毕业生摆出各种姿势照相,那些看上去更年轻的低年级学生,尽管只是步履匆匆地走在校园里的路上,也能让人感到生意盎然。年轻是所有大学生共同的色彩,只不过这色彩之间也千差万别。

下午,我去见了比我年长很多的老焊工。他一生经历了很多苦难,现在稍许安定的生活又隐含着不安——他的夫人身体变得越来越差。这似乎也是一种宿命。

晚饭之后,我坐在房间里喝茶,窗外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群声欢呼。后来才知道宾馆的北面是一个篮球场,声音是从赛场上传过来的。

暮色降临,望着窗外绿沉沉的树林,窗下的路上行人稀少。刚下过了雨,地面湿漉漉的。当我住在工人新村时,应该是真正地深入到这个城市里了,心情却是沉重的。那里衰败,沉闷,让人深感压抑。此刻,在这座城市的大学里,虽然偶尔听到学生说话的口音仍是当地方言,却似乎已经是在远处望着这个城市,心中升起久违的温暖和感动。

打听到学校的邮局可以买火车票,就一路询问着找了过去。学生即将毕业,小小的邮局很忙碌,门外堆放了很多邮局专用的装满东西的布袋子。屋里有七八个学生,在排队寄送物品,工作人员只有两个。我硬着头皮问其中的一个,“这里卖火车票吗?”

“不卖。”

“宾馆的服务员告诉我这里卖。”

“别的邮局都卖,我们这里微机不行,卖不了。”另一个同样忙碌的工作人员插进来说。

“哪里能买到火车票呢?”

“出东门,到凯瑞溪园有卖的。出东门,往北拐,第一个十字路口再往东拐就到了。”一个排队的学生详细地告诉我。

“东门在哪?”这回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出了邮局,我还被他们的友善感动着。这里还一如既往地保留着淳朴的风气,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