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青岛|踏入青岛,如入画境——约90年前的国立山大学子们惊诧于岛城之美

2024-10-01 10:11 大众·半岛新闻阅读 (22164) 扫描到手机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张文艳

国庆长假,青岛的美景再次上榜。以说,凡是来过青岛的人,都会将城市的建筑、大海和遍地的风情留在记忆里。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在百年大学的策划中,回顾中国海洋大学旧址的历程,总能找到有关这座城市的各种描述。尤其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学生们撰写的回忆录,如同一部部生动的青春编年史,将学子们的青春记忆与青岛的旖旎风光紧密相连,编织成一幅幅绚烂多彩的记忆画卷,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闪耀的篇章。

让我们携手踏上一段穿越时空的旅程,与那些满怀深情的老校友并肩,重新踏入那熟悉而又充满故事的校园,漫步在古色古香的街巷之间,眺望那浩瀚无垠的海滨之畔,感受人间画境的魅力。

终生难忘

“青岛真堪称人间画境”

“青岛真堪称人间画境,当16足岁的我,在9月初暖而不威的阳光下,首次远望海天一色,近看海湾和楼房圈住的海面,晶莹得像是一块块的超级蓝宝石、波浪掀起片片闪烁的金叶的时候,内心真是想为这景色长啸讴歌。”

这段回忆来自何炳棣,一位院士少年时的懵懂情愫,虽然仅仅只有一年,却念了一生。

国立山东大学(曾名为国立青大)自1930年到1936年,七届一共招收了一年级新生1184人,招生的地点在青岛、济南、北平和南京等四地,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录取的方式也不尽相同,但很多人都是首次来到青岛,因此对于这所学校充满了新奇,更多的是惊喜。

何炳棣(1917-2012年)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是浙江金华人,生于天津,旅美华裔史学家,明清社会史研究权威学者,曾任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美国艺文及科学院院士等。

他与青岛的缘分开启于1933年,当时在国立山大仅仅就读了一年的时间,却终生难忘。在他眼里,青岛和山大生活值得回忆之处甚多:青岛真堪称人间画境。在学习之余,他也会到周围逛逛,沿着学校向南到太平路一带,“尚未走到栈桥,阵阵清新而又微腥的气味早已沁人心脾,那些常绿的阔叶树丛中呈现出的黄墙、红顶的西式楼房群,配合着蔚蓝的天、宝蓝的海,形状和彩色的和谐,真是法国印象派画家们描绘的理想对象!”

他还提到了在大学的生活,当时学校膳食物美价廉,“我包了教职员的伙食,好像是每月8元,每日三餐,午晚两餐比一般饭桌多一个大菜,肉类充足,常有海鲜对虾。早晨可以另自出去吃豆浆、烧饼、油条。胶州的大白菜和大葱是驰名全国的,唯一美中不足是饭后无法去阅览室看报,因为那里照例是蒜味熏天”。吃住在青岛的日子,给何炳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这段短暂的学习和生活,陪伴着他走了几十年,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仍然感到激动和自豪,“我在山大的一年,是我一生英文进步最猛的一年,是我身高达到极限的第一年,是广义教育行万里路的第一年,由于青岛大自然的号召,又是一生‘美育’开始的年。如此关键性的一年,确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年”。

另外一位在青岛就读并为青岛的美景折服的,是著名文艺理论家、学者徐中玉先生。1934年暑假后,他在上海报考国立山大中文系,被录取入学,一读就是三年,1946年山大复校后,又回到母校任中文系副教授。可以说,他对山大的感情十分深厚。

作为江苏人,徐中玉回忆起初到青岛的时刻,兴奋之情仍然溢于言表。“我在到青岛之前还没亲眼见到过大海。高中三年是在无锡读的,其间只到过南京、上海、苏州这些地方。到青岛是第一次坐海船,看到大海”。

徐中玉之所以报考国立山大,是因为亲友的缘故,因为他的表哥郭斌龢曾在梁实秋当外文系主任时在山大当过一年教授,还有四位高中早期同学在山大读书,“都说青岛地方好,加上国立大学学费便宜,我才来报考了山大”。正是因为周围人的推荐,徐中玉才真正见到了大海,虽然一开始大海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大海虽好看,但出吴淞口后因有风浪就不能在甲板上久留了,头也晕起来,四等舱又在尾部,躺下后还继以呕吐。好风光还没看到,就先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以至于在坐马车到校报到时还是昏昏沉沉的”。

等一切安顿下来,徐中玉终于可以仔细审视校园和青岛的风景了:

“青岛的确漂亮,安静,清新,有高低不平却又很好走的柏油路,东方市场、荒岛书店、糖果铺、太平路海边大道上的水兵……都是我过去没有见过的。山大呢,方方围成一大块,房子那样坚固、结实,才知原来是德国兵侵占时的军营,怎么连个围墙都没有?噢!原来大学就不必要围墙”。

徐中玉被安排在第二校舍底楼一间房间里,宿舍里住着八个同学,都是一年级新生,但各系都有,第一次同来自北平、山西、安徽、山东、上海来的同学们住在一起,他倍感新奇。他和同学们逛遍了青岛,包括中山公园、跑马场、海水浴场、栈桥、中山路等,一切都让他很新鲜,很愉快,“因为我还从未生活在这样一个美丽的、现代化气息浓得多的、同学又来自五湖四海的学术环境中”。

人生转折

凭栏临海阅读,走上翻译之路

“国立山东大学所在地青岛,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海滨城市,气候冬暖夏凉,是全国避暑胜地。我和傅鹰教授个人之间最熟,同住在校园外面福山路5号教职员宿舍内,宿舍位于小山的高处,打开窗户可以看见胶州湾和崂山附近极其秀丽的风光。住在这里真是景色如画,气候宜人,享受着最优越的环境美”。

在赞赏的人群中,不只有学生,物理学家任之恭先生也如此称赞。

任之恭曾于1933年到1934年间在国立山大物理系任教,他在任时的系主任是王恒守先生,虽然在山大的时间也不长,印象也同样深刻。

另一位在青岛工作的是曲继皋,他于1930年进入国立山大的前身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工作,开始时学校还未正式成立,主管校务的是青岛大学筹备委员会,主任委员是杜光埙,委员有何思源、杨振声等,图书馆长是宋春舫。这年秋天,国立青大正式成立开课,又聘任了武昌文华图书馆专科学校毕业的皮高品为图书馆主任。

在曲继皋的眼里,青岛滨海,有崂山胜地,《齐乘》说过:“泰山虽然高,不如东海崂。”沿山建筑楼房,红瓦绿树,相映成辉,街道整洁,空气清新,素有“小巴黎”之称。当时首任校长是杨振声,和当时的新月派、现代评论派、国家主义派皆能接近,因此一些著名学者,都愿接受他的聘书,到这里任教。“一时人才荟萃,人杰地灵,郁郁乎文哉。闻一多是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现代诗人臧克家就是他的学生。国立青岛大学开学不久,图书馆长宋春舫离职,改由外文系主任梁实秋兼任”。

曲继皋记得,国立青岛大学开课后,新来的教师经常游览崂山,发现名山古刹中还藏有《道藏》和《释藏》这些国宝级的典藏,此外还有不少善本古籍。中文系的教师们很重视,还动员学校收归到校中。1931年5月学校请示教育部,要求把崂山太清宫所藏的《道藏》一部(明万历卅五年敕令颁赐本),华严寺所藏《释藏》一部(清乾隆八年呈领藏经馆本,首尾俱全)运归学校,安藏到校图书馆中,以供海内学者之研究。请求的结果是:须与两寺僧道协商,后因怕麻烦就停止了进行。

如今,《道藏》成为青岛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作家、翻译家赵瑞蕻先生也曾就读于国立山大,是前面提到的图书馆,改变了他的一生。

1935年夏天,他高中毕业后,离开了故乡温州,先在上海读了一年书,“再转到那碧海红樱之都的青岛上学了”。

能够走上翻译的道路,就是因为他在大学时期接触到了名著《红与黑》,“那时我年轻的情思滋长在春光中,时常喜欢到海滩上散步,或浸在欢乐的海水里,早已忘掉《红与黑》这部名著了。真幸运,1936年秋日,有一天,我偶然在国立山东大学图书馆的插屉卡片上与这本书邂逅,那是司各特·蒙克利夫的英译本。在兴奋中,我眼尖尖地望着英国‘人人丛书’本的《红与黑》上下两册从一位笑容可掬的女馆员手中落入了我的手中——如今我也无法想象那时我是多么激动!——于是,我开始落入了一个新的奇异的世界里”。

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的,不仅仅是一座城市,还有一本书,赵瑞蕻就是如此。在日后多年回忆起那段在青岛的日子,他仍心怀悸动,因为无数个清晨,他都独自倚坐在海滨的石栏上,在水族馆附近那些雕琢得十分精美的石栏上,在绿色的宁静中,一边咀嚼着《红与黑》的书页,一边聆听海上的波涛呼唤。一幕一幕的景色,形成了记忆的画面,尤其是石栏下面有不少男女青年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下,鸟雀的乐音应和着从湛山寺传来的钟声,这一切涤荡着一个21岁的年轻人的心灵,进而与《红与黑》里的主角于连一起沉思:“在这里,人们不会伤害我了”……

“青岛的确是美丽的,清幽的。那里有碧蓝的大海、回澜阁,以及远处烟雾缥缈中的小青岛,还有许多从前德国人所设计建造的房子。每年四五月间,山坡上和几座公园里的樱花盛开,远远望去,仿佛一大片一大片红艳艳的云露,那真是好看的。那条通向山大大门的大学路林荫道,学校各个学院和教师、学生们住的楼房,还有一进大门左手的那个小小而雅致的图书馆,那都是非常清幽的地方”。

即便日后去过很多地方,即便已经从一个稚嫩的学子蜕变成了著名的作家、翻译家,在静下心来的时刻,他心中最纯粹的日子,还是在青岛,在礁石旁,在浪花拍打的岸上,捧着《红与黑》,沉浸在小说中的一段静谧时光。

松涛林海

难忘校园内外的绿意

在1975年回青岛母校故址探望时,看见科学馆门前那一株雪松,我非常动情,于是写诗一首:

梦里因由眼底松,别时三尺今三寻。

毕竟无心枝叶好,常在清风明月中。

——1932年到1936年在国立山大就读的生物系学生周瑛时常回忆起校园里的青松。

红瓦与绿树,是青岛的特色,同时也是当年的国立山大、现在的中国海洋大学的特色。学子们永远记得校园里的建筑和一排排的青松与槐树。

周瑛回忆说,1932年8月,她从天津女一中毕业后,考入风景秀丽的国立山东大学,“在那三面环山一面对海的校园里,有一新建的科学馆,我们生物系就在馆内,那时馆外就有着一棵雪松。经历了人世间几十年的沧桑,我们这些还健在的老者同仍然挺立的雪松在一起,怎能不使我感慨万千、心潮起伏呢?”

这篇回忆的文章写于1991年,彼时距离入学已经将近60年,但四年的校园生活似乎就在昨日般历历在目,时常萦绕在周瑛的脑际。“当时大学入学学生都不太多,生物系师生也只有几十人。我们一个班只有七人:曲潄蕙、陆新球、金大任、崔友文、佟元俊、邴鸿璋和我。我特别怀念我的老师,老师在校的情况,我还能数得出来,当时的校长是赵太侔先生,理学院院长是汤腾汉先生,生物系系主任是曾省先生,后来是林绍文先生。教我们化学课的则是傅鹰先生,因为傅先生的岳父与我父亲是老友”。

还有曾经亲授胚胎学的童第周先生,教授海藻学的曾呈奎先生等,都是影响她很大的著名教授。因此,生物系的师资配置成为她一生的骄傲。

回忆当年的生活,似乎永远都是充实而满足的,“山东大学的历史存在于哪里?一是在文献中,一是在我们这些人的记忆中,再就是还残留的那时的建筑实物上。所以每次回山东,回母校,我都能回顾到母校的历史。在青岛,尤其在母校旧址,那柔软的沙滩,那碧蓝的海水,都会扬起我的激情;那八关山下的科学馆,那残留的花园小径,都引发了我对往事的回忆。1980年7月我随黑龙江省政协参观团去过青岛,睹物生情,于是我写了这样首诗:重到青岛感慨多,海潮声声翻浪波。休怨曾历十年劫,且喜留得欲放歌。诗文纸短难追述,友谊情长重楷模。极目远山师犹在,余年起舞莫蹉跎!”

毕业于化学系的汪志馨清晰记得,1933年不到16周岁的他到国立山大报到后,头一次进图书馆就被馆员撵出来:“这里是大学,你来干什么?中学也有图书馆啊!”汪志馨记得,当时在饭堂吃饭只要6元一月,菜还不错,每次吃鱼都要请厨师把剩下的鱼头鱼骨做酸鱼汤。有一次甚至把一个鱼头连续做了五次酸鱼汤,大家才抹抹嘴离开饭堂。当然,校园里的风景和茂密的树林,几十年来常常进入他的梦境,“第二宿舍和第四宿舍前面是一排大槐树,每次开花时一片白色,落花时犹如地上铺上了一层白雪,第四宿舍有一条隧道直通后山的炮台……”

汪志馨的同学、化学系的李良序,几度梦回校园,绕行那以兵营为主体、四周高树参天的母校。在现实与梦境的交替中,他沿着熟悉的微有斜坡的大学路,踽踽独自向前走,吹着《念故乡》曲调的口哨,心里默唱着自己套填的歌词:“念故校,念故校,故校真可爱……”

“略向右侧扬首,便看见两根石砌的大柱,右柱上悬挂着四个白底黑字‘山东大学’的牌子,那便是山大的校门。前进几十步,走进了1号楼,那里一层是学校的办公室,二层是文学院和一年级公共课(中文、外语、数学)的教室,穿过1号楼底层过道,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大坝,沿着右侧一边走过图书馆、女生宿舍、礼堂、饭厅,继续往前上十几道台阶,回到我们住过3年的2号楼和4号楼学生宿舍,转了一遭,我又去工学院的工学馆和建成不久的体育馆作了一瞥。最后去到礼堂对面那座用白色花岗岩砌成的科学馆,化学系就在顶层的三楼,我曾在那里度过整整6个学期。因此,我在楼前来回流连徘徊,久久不舍离去”。

岁月已经度过了几十载,留下这些记忆的校友们也大都离去。但他们对于母校、对于青岛的记忆,与如今刚刚入学的学子们,相差无二。

回溯往昔,在中国海洋大学这座百年学府的悠悠历史长河中,我们不仅见证了它自身的发展与变迁,更从那些珍贵的历史痕迹中,捕捉到了青岛这座城市与一所百年学校的多元风貌与深厚底蕴。

国庆佳节,青岛继续以它独有的风光再度荣登旅游热门城市,成为无数人心中的诗与远方。随着大学新学期的序幕悄然拉开一月有余,学子们已在这片知识的沃土上渐渐扎根,彼此间建立了深厚的情谊。青岛,这座城市的魅力,如同它的建筑般典雅,如大海般深邃,每一角落都散发着令人难以忘怀的风情,让每一位访客的心灵深处都镌刻下了永恒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