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丨红薯花
□刘诚龙
江南的秋,一叶是很难知她的,看蓝天白云,看天澄地明,比如看满山翠竹,你弄不清楚,这是春天还是夏日;红薯叶碧绿绿,绿蓝蓝,蓝青青,清亮亮,阳光照耀,亮得明晃晃的,你哪里知道这是秋呢?你也想象不到,这是已然中秋之后入深秋了。
老娘在小院子里种了瓜果蔬菜,有些已是秋象,辣椒不那么葱绿水灵,果实小了许多,而其叶仍是绿的;线瓜丝瓜挂在藤蔓上,模样有些瘪了;草绳一样交缠的南瓜藤叶,半青半黄,半枯半荣;叫人吃惊的是一株橘子树,高不过一尺,宽不过一尺,竟然结了两个橘子,盈盈一握一手;桂花树是四季常青的,其翠绿转深蓝,桂花迎秋开放,使得秋天繁花似锦,鸟语花香,加上菊花,加上不知名的小花,秋天也如春天一样烂漫。
最成块绿的,是红薯了吧。站在山岗高地,望山色田野,但见接山薯叶无穷碧,一块块田地,绿绒毯一样,绿云被一样,碧盖江南;有些是梯田,层层叠叠,次第而下,梯田种满了红薯,那绿那蓝,便是一个硕大的静止的绿色瀑布,油画一样。布,还真是藤蔓编织的形象。
我家院子,最抢眼的,是两块红薯土,也如一床蓝印花布,铺展在院子东头,厚的藤被,蓝的藤布。左边是辣椒地,辣椒已稀疏了,右边是萝卜地,土色黄褐,萝卜只有一寸高;衬出这块红薯土,格外青翠。如果回到童年,到里头去打个滚,想来红薯中央,会凹出一个人形。红薯藤竞相高隆,是有些如棉花团的。
这是老娘特地给我种的。很多田土都荒了,我家遍布几个山头的土地,都没去管了,老娘老了,种不动了,只守在自家院落里,给院落划了几块地,种些蔬菜,自给自足。老娘持锄挖土,很吃力了,好在我姐我妹嫁得不远,她俩时来帮忙,银锄起落,把土地翻转过来,茄子土种茄子,辣椒土种辣椒,葱蒜不用太多,也分一块晒簟宽的地;江南应有的蔬菜,老娘一样不少,都分土到菜,春夏秋冬,蔬菜次第生长在老娘的小院里。
种些菜就够了,自给自足嘛,老娘却说要种红薯。农家出身的,对红薯的爱恨,最难分明。我曾经对红薯恨之入骨,见红薯而胃不适,月月、周周、日日、餐餐吃红薯,便是吃米饭,也叫红薯饭,把红薯切碎为方丁,米少红薯多,谁还不吃腻呢?
我恨红薯,也爱红薯。蒸红薯,煮红薯,如见仇人;煨红薯,烤红薯,如见亲人。红薯蒸熟,切成二三指宽的小片,炭火上烤干。太阳晒干的,几无味道,只有炭火烤干的,才脆脆甜甜,味道美绝。还有一种是红薯条,切成四方长条,晒干,放砂锅里,砂锅放沙子,与薯条一样炒,炒得薯条里面爆空,拿出来,再放红酱色的红薯糖,那味道尤为松脆、甜脆,放置米桶里保脆保鲜,过年时候拿来招待客人,那可是蛮高规格了。这般薯条多半是嫁女娶媳妇才做。我有二三十年没吃过这种薯条了,麦当劳店里买的所谓薯条,味道不及其十一。
老娘知我爱吃烤红薯,给菜们分田分土,总要给红薯分一块大的。剪红薯茎,两个指头长,茎上有叶,春日插在土里,便可生长,红薯跟农家孩子一样,都容易带活。翻一两次藤蔓,就坐等丰收。翻藤蔓要一副好腰,蹲下去或者弯下腰,腰要一些功夫。今年中秋节,我回老家,看到老娘拄着一根拐杖,在弯着腰翻藤蔓,老娘还能弯腰啊,常年劳动之故吧。红薯藤会生许多根须,根须多了,红薯数量多却个小,把藤蔓翻过来,断其根须,好比果树剪枝。
这次回家,看到那片红薯地,绿翠翠的,青绵绵的,便转去瞧,翠绿满眼,猛然见一朵小花,喇叭形色,在一片青绿里,吹着喇叭。这是什么花?也算是农村出来,我真不知道红薯也会开花。拍照发给一些微友,还发了微信群,问:这是什么花?几位抢答:喇叭花;或说:牵牛花。
是蛮像这两种花的。牵牛花是蓝色的,有的也是粉红绯红,粉白粉黄;喇叭花是淡白的,或者粉红,或者淡紫。红薯花呢,跟喇叭花与牵牛花伴绿生,难分雌雄。一个微友猜对了:红薯花。她是这样猜的:手掌形红薯叶,我认识。红薯花,喇叭开处粉白,而喇叭筒里深藏着鲜红,这是喇叭花与牵牛花所不具备的。淡雅藏红,红心深藏在淡白花色里,这才是红薯花。
红薯开花少见,网上说一般品种是不开花的,那我家院子里的红薯是什么品种呢?淡白色花朵里,藏着一颗红心,这是老娘品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