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人问津到摩肩接踵 民俗博物馆春天何时到来?

2019-04-08 08:04 半岛网-半岛都市报阅读 (120557) 扫描到手机

胶东民俗文化博物馆馆长姜殿平向半岛记者介绍文物历史。

胶东民俗馆收藏的木质冰箱。

文/图 半岛记者 王永端

清明节这个小长假还未过完,身为崂山民俗博物馆馆长的田清来已经有些身心疲惫了。免费开放的博物馆,每天面对众多游客参观,光为游客提供的讲解和游客散去后的卫生清扫,就让田清来和家人付出诸多精力。

无独有偶,在胶东民俗文化博物馆,清明小长假面对每天爆满的免费参观者,馆长姜殿平和工作人员为游客讲解藏品的历史,喊哑了嗓门。

身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青岛,近年来民俗博物馆在各地诞生的同时,有些民俗馆却在成长中“夭折”了。

民俗学博士、历史学博士后、山东省民俗学会秘书长朱振华向半岛记者表示,民俗博物馆让公众直观时代变迁、留住乡愁的同时,法规欠缺、资金匮乏和人才缺失致其发展步履维艰,民俗博物馆真正迎来春天离不开政府主导、专家主脑和民众主体。

从无人问津到摩肩接踵

5年前,到民俗博物馆参观,还是一个冷话题。

“5年前很少有人来看。”胶东民俗文化博物馆馆长姜殿平说。位于青岛的胶东民俗文化博物馆(以下简称“胶东民俗馆”)是经民政部门批复成立的山东省第一个民俗博物馆。

“我们带着材料走进民政部门,说要成立一个民俗博物馆,当时民政部门很诧异。”姜殿平说,当民政部门的审批人员走进胶东民俗馆时,被眼前所收集来的藏品震惊了。

“我们收集的藏品达到了8.6万件。”姜殿平说,民政部门相关负责人看到眼前这些他们从没见过的民俗文物,逐级上报,很快批文下达。

这个藏有8.6万件贯穿华夏5000年文明的民俗博物馆开业之初却少人问津。“主要是没有人知道。”姜殿平说,自从2015年世界休闲体育大会在莱西召开,他们借机大力宣传民俗博物馆,之后来这里参观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节假日,一些学校会组团参观,甚至会作为学生参与社会实践的一部分。

在姜殿平看来,既然学生和孩子们喜欢来博物馆参观,博物馆扮演的不单纯是一个文物收集场地的角色,它还承载着教育孩子、引导孩子认识、了解并铭记华夏5000年文明史的重要角色。对此,博物馆还专门编写了以治学、立志、修身、齐家和孝亲为主的《贤文集萃》,免费发给参观的孩子。

而在崂山民俗博物馆,馆长田清来和家人同样接待了多批客人。“不光是一些青少年,现在来参观的家庭越来越多。”田清来说,“参观者中还有一部分学者。”

参观者接踵而来,并非只在这个清明节。田清来说,早些年无人关注的民俗博物馆,这几年成为少年、青年和老年人的热门之选。每年的五一小长假、暑假和国庆假日,都会迎来大批参观者。

“民俗博物馆与景区不同。”田清来表示,相关部门规定民俗馆不能向公众收费,目前几乎所有的民俗博物馆都是免费开放的。

在平度勇华民俗博物馆,这个由马志勇刘其华夫妇在家中共同创办的民俗博物馆,这个假期里同样门庭若市。平度历史厚重,历史名人众多。

马志勇认为,历史是平度现代发展的根,根深才能叶茂。于是,这对夫妻从教师岗位上退休,自筹资金不足的情况下贷款,在平度建起了勇华民俗博物馆,这也是平度首家民俗博物馆。

显然,这家博物馆已不光是一个民俗文物的集中收藏之所,更重要的是这对退休教师依托博物馆发挥余热,自费编辑出版《典藏平度》,展现平度5000年文明和今日平度辉煌,成为平度一张靓丽的文化名片。

从俗物收集到抢救搜集

每一个民俗博物馆的诞生,绝非信手拈来。

以胶东民俗文化博物馆为例,2012年该博物馆经山东省文物局批复并正式开馆时,馆长姜殿平已在这背后准备了整整16年。

“十年磨一剑,”姜殿平说,“建一个民俗博物馆又何止十年?”

1996年,姜殿平所在村经济发展薄弱,身为村主要负责人的姜殿平上任的第3年,遇上了村里固定资产重组。

“我们这里地势平整,很早以前就实现了农业耕作的机械化。”姜殿平说,在那次村固定资产重组的过程中,村集体几台老化的大型脱粒机和拖拉机要处置。当时有村民建议,将已经过时的脱粒机和拖拉机卖掉,姜殿平决定将这些老玩意“先别卖,留一留”。 

1998年,姜殿平跟随企业到法国学习考察,在考察过程中他发现法国竟然有中国的磨盘、石碾和古老的瓦缸。他向身边的一名法国翻译询问,这名法国翻译告诉他,这是一个华人居住区,这里的华人尽管身在异乡,但心系中华,所以才将磨盘、石碾和瓦缸从遥远的中国运到了法国。

当国内的这些生活器具被逐渐抛弃时,国外的华人却将“乡愁”带到了国外留存在身边,这让回国后的姜殿平陷入了沉思。

之后,姜殿平和村里的党员干部一道开始在莱西的民间搜集起了老物件,之后将半径扩大到了平度、即墨等地,最终半径扩到了烟台和威海等胶东半岛其他地区。

2000年,他又随一个民间社团到临近国家考察了这个国家的民俗博物馆。在这个民俗博物馆里,他惊讶地发现原是中国民间的一些生活器具,竟然被摆在了这个国家的博物馆里。

中国的东西流落到了国外,现在竟然被摆在他国的博物馆里展览,姜殿平皱起了眉头。这次回国后,姜殿平决心将流落在中国民间正遭损坏或者未被重视的老物件留下来。

从搜集民间的磨盘、耕具、炊具,到搜集民间的家具,从山东省内到河北、山西、陕西、天津等省市,姜殿平带领队伍在收集民俗用品的道路上浩浩荡荡前行。

“只要是涉及衣食住行用的我们都搜集。”姜殿平说,一开始,他们收集的物件有一些是村民送的,有一些是用钱买的。搜集购买的这些物件材质涉及了木、石、丝、竹、铜、铁、陶、瓷、麻、纸等。

“在一个村庄里,我们收集了一个特大的紫砂缸。”姜殿平说,紫砂缸因年久破裂,这个农户的先祖先后在紫砂缸上钉了300多个锔子。姜殿平说,之前有人要出16万元买走紫砂缸,被他拒绝了,“民俗文化不是生意,不可买卖”。

在收集老物件的过程中,他还从龙口淘回了一个铜制的公平秤,公平秤被发现后,国内多个省的省级市场监管局要花高价买走,被姜殿平拒绝。

一个小小马灯的玻璃罩上锔着68个锔子,这背后集中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和精湛技艺。

“三寸金莲”到底多长,“三寸金莲”的鞋底是如何演变来的,“三寸金莲”之后中国人的鞋底又是如何演变的?清朝的多宝阁做工到底有多精细,皇宫用的多宝阁有多少抽屉,多少个隔断?姜殿平都在民间找到了实物也找到了答案。

我们眼下所用的铁制饮具和玻璃饮具是如何演变来的?在常年的文物搜集中,姜殿平发现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一开始如动物一样低头趴在河里饮水,之后学会了手捧饮水,再到后来学会了用折叠的树叶兜着饮水。随着漫长的进化,先人们学会了用竹子或木头制作竹筒或木勺饮水,后来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我们的祖先学会了制作陶器、瓷器并用陶器和瓷器饮水。最后随着现代文明的跃进,铜制、铁制和玻璃饮具相继诞生。

在这家民俗博物馆有一个堪称“国宝”级的文物——我国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木质冰箱,这个木质冰箱已有近百年历史。

在青岛,嗜好搜集流落民俗文物者众多。今年86岁的姜忠沺老人,为创办民俗博物馆,倾半生之力搜集散落世间即将消失的民俗文物。

11岁那年,姜忠沺收藏了他在人家渔船上发现的一个与众不同的酒壶和4个酒杯。50岁那年,他开始重新拾起自己的爱好,开始在民间搜集古老物件。

“光中国的地契就搜集了5000多件,筷子笼有1000多个。”姜忠沺说,前前后后30多年来,他搜集的民俗文物总共超过了3万余件。

搜集民俗文物并建民俗博物馆的还有一些中青年人。史记民俗馆馆长史世俊今年只有42岁,他早在30多岁就开始搜集民间文物并建起了民俗博物馆。

虽步履维艰但情怀依旧

对于文物的搜集者和博物馆的承建者而言,绝大多数文物的搜集充满艰辛。

为了搜集散落民间的文物,姜殿平带领团队足迹丈量了大半个中国。

“最远到了河北太行山腹地、山西窑洞、陕西黄土高原。”姜殿平说。

为了将这些散落民间的文物“带回来”,有时必须下大功夫磨嘴皮子进行游说,出高价。馆藏紫砂缸的所有者在世时,无论多少钱老人都坚决不卖,直到老人去世后,其后人才把它卖给了胶东民俗博物馆。

16年来,姜殿平搜集8.6万件文物花了多少钱?“没有细算过。”姜殿平说,“现在看来,这些收集回来的民间文物有些是无价之宝,这个博物馆的文物1亿元是值了,但1亿元也不能卖。”

同样,对于姜忠沺老人而言,从邮政系统退休后,为了搜集到更多的民俗文物,他拿出了所有的退休金先开饭店积累资本。“我年纪这么大了为啥开饭店?”姜忠沺说,“开饭店是为赚钱,赚钱是为搜集购买更多的民俗文物。”

之后,姜忠沺将开饭店赚到的60余万元、后来开食品厂赚的钱以及所有退休金全部拿出,用于搜集和购买民俗文物。

每一个民俗文物的搜集者和博物馆的创办者,全是自掏腰包。

史记民俗馆是一个以展现农耕文化为主的小型民俗馆,尽管小,但对于创办者史世俊而言,从搜集文物到建馆,先后投入资金“保守估计超过30万元”。

“没有爱好,没有情怀,没有资金,办不了民俗博物馆。”崂山民俗博物馆馆长田清来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搜集民俗文物并开设民俗博物馆的人,都是有情怀的人。”

“没有情怀,做不了这事。”身兼青岛民俗学会会长的田清来认为,当一件件文物被收集回来后,现实问题出现在面前。

“缺乏足够的承载、展览空间。”田清来说,“几乎每个民俗博物馆都面临空间狭小的问题。”

胶东民俗博物馆将8.6万件民俗文物集中在了1960平方米的博物馆内。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早期加长林肯轿车全都集中在了这个有限的空间里。

“如果将这些文物全都有序摆开,至少需要20000平方米的展览场馆。”姜殿平说,场地是他多年来为之头疼的事儿。

收藏3万余件文物的姜忠沺老人,多年来也为博物馆的场所而犯愁。老人说,诸多的文物在胶州的家中根本放不开,为此他曾将这些文物中的一部分送到了济南的山东民俗文化博物馆进行展览并暂藏,为了让这些花了他半辈子精力收集来的文物有个归宿,目前他正将这些暂放在济南和他家中的3万件文物运送到平度市,在平度建馆,以异地安家,了却自己心愿。

青岛民间收藏人士原希建只收藏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和电影机。10多年来,原希建花在收藏这些古老电器上的费用超过百万元。

原希建说,现在他收藏的这些旧家电不光是国内的,还有国外的,最早的还有产自荷兰、上世纪40年代的产品。

“产自中国1959年之后的电视机,我这里都有。”原希建认为,这些旧家电代表了我国历史长河中一个特定的、不断进步和发展的阶段。

当那些穿越时代的万台电器被收集来时,面临的同样问题是没有场地建馆。“若是有场地的话,我这里的万台家电完全可建一个中国近代家电博物馆。”原希建表示。

除了受场地的制约之外,民俗博物馆的命运当前还面临资金制约。尽管相关部门每年给予胶东民俗博物馆5万元补贴,但这5万元仍捉襟见肘,事实是,胶东民俗博物馆免费开馆7年来,完全在亏本经营。

姜殿平说,8.6万件文物由7名工作人员管理,平均每名工作人员月薪3000元,1年需要支付21万元薪水,同时文物管理还需要水电费、维护和保养费、办公费。

■专家 不能脱离三“主”

“每一个民俗博物馆创办的背后,都异常艰辛,需要付出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田清来会长说,眼下民俗文物越来越少,收购价格越来越高,原来几十元就可收购的竹子外壳的暖瓶,现在收购价达到了300~500元。以前李村大集是淘老物件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了老物件的身影。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由民间资本成立的民俗博物馆在青岛各个区市均有分布,数量达数十个。

当民俗博物馆在各地纷纷诞生时,一些民俗博物馆却在成长中消亡。

“市北区一个开放多年的民俗博物馆已经关门谢客了。”田清来会长说,有些民俗博物馆目前经营惨淡甚至到了关门的境地,与资金、政策分不开,几乎所有民俗博物馆都面临这些问题。

民俗博物馆的创建与开馆,不光让民众透过这个空间观望时代进步和生产力变革,很大程度上还承载了保护文物、传承文明的社会责任。

“每一件文物,都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姜殿平认为,“民俗博物馆不仅应成为民间艺术的殿堂,还应成为社会大讲堂。”

除了资金短缺和政策法规的缺失或不健全外,民俗学博士、历史学博士后、山东省民俗学会秘书长朱振华认为,民俗博物馆开放过程中的人才缺失,一定程度上也制约了民俗馆的发展与壮大。

朱振华说,国外最活跃的场所是图书馆和博物馆,目前我国民俗博物馆因没有经费支持、没有专业人员进行专业管理和运营,这个行业显得异常尴尬。

朱振华说,目前我国绝大多数文物从业者是历史学、考古学和中文系出身,他们认为这些上层文物、精英文化应该出自皇宫贵族、王公贵胄或大户人家,墓地挖出来的才是主流文物,他们重视地下文物却忽略了地上文物,这也是长久以来民俗文物未受官方重视的原因。

恰恰相反,在朱振华看来,生活文化才是优秀文化根基所在,当前民俗文化不但不能削弱,还应引起相关部门重视。

国新办3月19日举行的革命文物保护利用片区分县名单情况发布会上,国家文物局副局长顾玉才说,国家文物保护专项资金要适当向革命老区、贫困地区倾斜。

显然,国家文物局发布这一消息,无疑传递了国家重视文物的信号。

朱振华说,国家在当下还应出台相关法规,重视民俗博物馆人才培养形成专业人才队伍,同时对有影响力的民俗博物馆从财政上进行扶持,博物馆自身还应利用社会力量和民间资本进行合作经营。

“民俗博物馆真正迎来春天离不开‘政府主导’、‘专家主脑’和‘民众主体’。”朱振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