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日报1.8万字黄河滩区脱贫迁建纪实 全景记录波澜壮阔滩区迁建历程

2020-09-17 09:06 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阅读 (73475) 扫描到手机

原标题:大众日报1.8万字黄河滩区脱贫迁建纪实,全景记录波澜壮阔滩区迁建历程

大众日报记者 娄和军 杨学莹 袁涛 赵洪杰

黄河在鲁奔流千里,滩区百姓困苦百年。黄河山东段长628公里,河槽和大堤之间形成1702平方公里的滩区,60万群众居住其间,饱受水患威胁,因洪致贫年复一年。

黄河滩区脱贫迁建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交给山东的一项重大政治任务,寄托着滩区群众百年的“安居梦”“致富梦”,对全省决胜全面小康、决战脱贫攻坚具有重大战略意义。

牢记总书记嘱托,山东把黄河滩区脱贫迁建这一民生工程作为脱贫攻坚重点任务,确保2020年高标准、高质量完成,给60万滩区群众一个稳稳的家。山东还抓住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的重大机遇,统筹推进“黄河滩”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

这是一幅徐徐绘就的壮丽历史画卷。本报一直见证、记录滩区变迁。2019年8月,大众日报启动黄河滩区脱贫迁建大型蹲点调研,一年多的时间里,在总编辑带领下,记者多次深入滩区采访,行走千里黄河沿岸,蹲点7市16县(区)61个滩区村。今天,大众日报推出大型蹲点调研报道,讲述波澜壮阔的黄河滩区脱贫迁建故事。

【引子】

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1855年(清咸丰五年)黄河铜瓦厢决口,夺大清河入渤海。一百多年来,黄河屡屡漫滩,百姓频频受难。水患之苦、民生之艰给千里滩区涂上了悲壮的底色。

历史进入新时代。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打破百年宿命,此其时也!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瞻远瞩,统揽全局,作出黄河滩区居民迁建重大决策部署。山东牢记总书记嘱托,把这一民生工程作为脱贫攻坚重点任务,2017年提出用3年时间,给60万名滩区群众一个稳稳的家。

如今,山东千里黄河滩,有的地方塔吊林立、机器轰鸣,有的地方搬家正忙、人来人往,有的地方旧村复垦、沃野金黄,好一派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60万人,涉7市16县(区),规划总投资260亿元。仅东明一县淤筑的24个村台,就动用土方8200万立方米,能堆起4米高、双向6车道的高速公路720公里,长度是济青高速公路的2倍多。

这是一次系统的迁建。省市县乡村,五级书记一起抓。调整数万农户耕地,优化滩区村庄布局,重塑滩区产业格局。

这是一场逐梦的奔跑。农业、水利、交通、教育、文旅等26个滩区迁建专项方案接续推出,让滩区群众既“挪穷窝”,又“拔穷根”。

万里黄河奔腾依旧,千里滩区换了人间。

这是一首离歌。千百个村庄挥别过去,万千个房台成为记忆,被洪水纠缠、与生死擦肩的昨天渐行渐远。

这是一曲壮歌。成千上万名党员干部为了滩区脱贫迁建,根扎滩区,迎难而上,不舍昼夜,敢打硬仗,经风雨、壮筋骨。

这是一支暖歌。多少党员干部熬红了眼,跑断了腿,也曾流下委屈的泪,但百姓送来的茶水和瓜果,搬家时喜庆的鞭炮和锣鼓,扶贫工厂里的欢声和笑语,诉说着真情,证明了一切……

断头柳不再断头,百姓告别“五难”——

千里黄河滩,换了人间

【题记】断头柳,黄河滩区常见的柳树,宋代入画《清明上河图》。黄河发洪水时,人们将柳树头部砍断,用柳枝裹住石头,捆成“柳石枕”,用于护堤抢险。来年“断头”之处重发枝丫,生生不息。进入新时代,行走千里滩区,柳枝绿映黄河,却鲜见“断头”。看来,断头柳的名号,是名不副实了。

苦难,曾年复一年。黄河河槽和防汛大堤之间的土地为滩区,既发挥行洪、滞洪作用,又承载着滩区群众的生产生活。黄河山东段长628公里,滩区面积1702平方公里,60万名群众居住其间,饱受水患困扰。

安居难、娶亲难、致富难、出行难、上学难——黄河滩区人,曾祖祖辈辈逃不出滩区之难的阴霾。

滩区百姓之难,源于黄泛之苦。

“我是从小枕着黄河、在提心吊胆中长大的。”72岁的朱运起说。甘东村,黄河入鲁第一乡——菏泽市东明县焦园乡的一个普通村庄。9月10日,村中小院里核桃青、石榴红,一张桌,几杯茶,老人和记者们围坐,黄河的故事徐徐而来。

村子距黄河只有30多米。朱运起最怕的就是农历六月——“六月二十一,打开南北堤”,洪水说来就来。要活命,筑高台。20世纪70年代,村里11个生产小队,每队筑一个高3米、占地两三亩的房台,百姓称之为“救命台”。漫滩时,村民登台避险。

“以前想过搬迁吗?”记者问。

“生在滩区,由不得自己选。如果不是共产党给做主,想挪地方也没地儿挪。”朱运起说。而今,离小院不远的焦园乡1号大型村台上,新村庄正在建设。朱运起期盼的新家,就在眼前了。

对洪水的恐惧,也深深印在滨州市惠民县大年陈镇刘家圈村70岁村民李开凤的心中。1975年发大水,距离刘家圈村只有一里多地的生产堤,决了口。听见巨响,她抱起4岁的儿子,拽着婆婆,撒腿就往大堤上跑。人在前头跑,水在后边追。李开凤刚爬上大堤,水头就扑了过来,堤根的洪水瞬间就到了一米多深,带着急流。“那种心惊胆战,一辈子都忘不了。”在大年陈镇桃乡名郡社区120平方米的新家里,坐在当年用滩区柳条烤制的小凳上,李开凤和记者谈起这段往事,已是云淡风轻。

济南市黑虎泉北路,山东黄河河务局。记者翻阅微微泛黄的资料,滩区苦难史跃然纸上:自1950年以来,山东黄河滩区遭受不同程度的洪水漫滩48次,合计受灾村庄1.23万个,受灾人口664.71万人,淹没耕地1180.88万亩。

滩区百姓之苦,在于安居之难。

88岁的彭济浮掰着指头跟记者说,他这辈子有50年都花在同一件事上——给自己家盖房子。彭济浮是菏泽市鄄城县李进士堂镇田楼村人。田楼村虽名中有楼,搬迁前却连一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彭济浮家的房子,被黄河水泡塌过6次。“三年攒钱,三年垫台,三年建房,三年还账”,曾是彭济浮逃不出的魔咒。除了除夕和正月初一不筑台,其余时间村民几乎每天都要推土垫台。

安居难,则娶亲难。

迁建的新房里,儿子结婚时的全家福摆在电视柜上,田楼村党支部书记彭济献打开了话匣子。“有女不嫁黄河滩”,曾是滩区百姓抹不去的痛。在滩区,谁家生了儿子添了人口,喜悦的同时,也意味着这家要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像燕子衔泥垒窝一样,一锨土一锨土地堆筑一处高高的房台。

田楼村434户人家中,40岁以上的单身汉一度有20多个。回首过往,为了娶媳妇,滩区村民曾无奈想到了“两转”或“三转”的办法。一家与另一家商量好,嫁出一个闺女给对方,对方家的姑娘嫁过来,这叫“两转”;三家协商好,转着圈儿嫁女儿、换回媳妇,这叫“三转”。

2018年10月,田楼村整体搬进新社区。安居之后不到一年,娶亲的就有20多户人家,比此前3年的总数还要多。

滩区百姓之难,在于丰收难。

济宁市梁山县赵堌堆乡郭蔡村,黄河漫滩时,一年只能收一季麦子,玉米、大豆、花生、地瓜等秋收作物基本收不了。村民常念叨:“黄河,给个秋吧,给个秋吧,一麻袋的工分又白瞎了。”而今,全村已搬进新社区。在社区广场拎着小马扎遛弯儿的李朝修,见记者在采访就凑了过来。老人说,为了与黄河“抢食”,村里只能种高秆的玉米、高粱——大水来了,有时能露出尖儿,大家就划着船收这残存的庄稼。

滩区百姓之难,恰如洪水之中的断头柳。年复一年,摆脱不了魔咒,日子就没有奔头。

新时代,滩区脱贫迁建,安居终于梦圆。

高空俯瞰东营市利津县北宋镇高家村——全省首个完成旧村台改造提升的滩区村庄,犹如一个巨大棋盘,稳稳落在一个翻新后的大村台上。落日的金色余晖中,一条笔直宽阔的马路直通村子,记者走近才发现,这个村台高近6米,台周红土包边,砌满六棱砖,空格长满青草。山墙上绘制着精美图画,每条小巷都有一个与“福”字相关的名字。

“俺这辈子搬三回家了,这下心里终于踏实了。”73岁的高家村村民张金兰边忙手中的活儿,边和记者拉呱。村里原来一户一台,房基和地面落差大,坑坑洼洼,出门就像跳坑,下雨泥泞不堪。几经搬迁,村里修筑了一个大村台,各家房屋建到了村台上。2018年,利津19个村的滩区旧村台改造提升工程启动,对原村台进行加固修缮,各家各户连到一起,村子统一规划,硬化了巷道,铺了排污管道,装了路灯,天然气管道通进了家家户户……

滩区百姓迁建,不仅安居,还要乐业。

在梁山县赵堌堆乡,离李朝修新家不远就有一个家居产业园,已落户企业11家,六七百名村民在此务工。梁山县在滩区迁建中坚持工业园区、农业园区、居住社区“三区同建”,并计划将滩区5.6万亩土地流转,发展适度规模经营。

淄博市高青县常家镇开河村69岁的老人王公明,今年农历二月十六搬到了镇上的新楼房中。新社区对面就有工业产业园,村民就近就业。镇上还举办了育婴员培训班,培训拿证后月收入能有四五千元。

断头柳是报春的使者,春风一来即吐新绿。记者蹲点采访了滩区61个村庄,真切感受到滩区百姓日子有了盼头,生活有了劲头。

年复一年的黄河水患,曾给滩区百姓留下特殊的精神印记。“这里的人养成了一种不留、不积攒的生活习惯。”作为土生土长的黄河滩区人,东明县委党史研究中心主任关元杰说,以前百姓难安居,年年提心吊胆,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日子安定下来,大家为长远考虑得更多了。

这种改变在滩区很普遍。“原来出门进门一身泥,卫生习惯不讲究,而今变化可大了。”田楼村党支部书记彭济献说,搬上新楼房,大家不仅把自己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主动对小区的公共区域分片包干、定时清理,小区环境可清爽了。

以前由于交通不便、出行困难等原因,教师不愿下滩,滩内外教育水平差距大。随着这次迁建,滩区孩子的教育变成了大家关注的事。鄄城县左营镇石庙村31岁的村民石奇稳,高一没念完就去天津学修车,去济宁开店卖馒头,大部分时间把孩子放在老家。2017年,听说村子要迁出滩区,孩子可以上镇中心小学,他毅然回到左营镇政府驻地,开了一家汽车美容店。第二年,石奇稳一家上了楼,从店到家、到学校,步行仅需十几分钟。每天晚上,他都给孩子辅导功课。“光顾着挣钱荒了孩子教育可不行,说什么也得把孩子的学习搞上去。”石奇稳说。

东明县长兴集乡竹林新村,一座别具一格的村史馆里人来人往。与新中国同龄的毛吉志老人,放下船桨拿起画笔,成了远近闻名的文化人。新村不仅建起了新房子,还建起了这座馆,陈列起他主创的书画作品。曾经的苦难、滩区的过往,都留存在画中,沉淀在老物件里。这位老人从未想过,他的手艺在今天焕发了生机。

“呼儿哎,嗨嗨嗨吼嗨嗨吆,吃罢了饭把碗丢,后花园里看石榴,树上飞来鹦哥鸟……”黄河号子传承人彭济浮,中气十足地唱起黄河号子,粗犷豪放、余味悠长。16岁起,他就在黄河岸边和壮汉们唱号打夯。这号子迎着黄河波涛,正是百年来滩区百姓与水患斗争的号角。“年年唱号子,年年筑村台,也没有逃脱黄泛的苦。现在我们搬出来了,黄河号子没人唱了。不过,这是好事。”彭济浮说,历朝历代没干成的事,这个时代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