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青漂”老人宋建梅——城市里的那些日常琐碎和故乡里的那些瓜果香

半岛全媒体记者 胡蕾

孙女柔柔出生以前，58岁的宋建梅只到过青岛一次，是30年前。在东营广饶县的农村老家人眼中，青岛是个让人心驰神往的大城市。2017年1月，孙女柔柔出生了，孩子5个月大的时候，伴随着儿媳的产假结束，宋建梅来到青岛，开始了全职带娃的“青漂”生活。在别人口中，她的称呼，从“杰文妈”（宋建梅儿子的名字叫杰文）很自然变成了“柔柔奶奶”。

从广饶来青岛的那天，宋建梅是从住在县城的女儿家出发的，当时女儿刚生完孩子10天，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宋建梅的天平还是稍稍偏向了儿子这边。“跟自家闺女怎么都好说，儿子这边需要我，我肯定要过来。”

照顾孙辈是爷爷奶奶“义不容辞”的责任，但宋建梅心里，也缠着一团乱麻，“老家还有94岁的公公、92岁的婆婆、83岁的老娘，孩子他爸自己在家不会做饭，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为什么柔柔爷爷不一起过来？宋建梅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那个时候不需要他，再说家里还有老人，有几亩地要种……”像中国大多数的农村父母一样，“子女需要老人帮忙照看孩子”是他们从农村到城市生活的最大原因。

村里人都说，宋建梅跟着儿子到城市里享福去了。是的，城市里的吃穿住条件确实都比老家好，但看孩子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孩子小的时候，喂奶粉、换尿布、哄孩子、溜孩子、准备一家人的饭菜、扫地擦桌子收拾厨房……都不是重活，但一天下来也闲不住。

儿子儿媳都是名校研究生毕业，均就职于青岛一家大型国企，收入稳定，在青岛买了两套房。青岛很好，儿子儿媳很孝顺，孙女也很可爱，但宋建梅还是止不住地想家，“破家值万贯”，她说。在青岛，宋建梅逛了不少地方，景点、公园、商场、游乐场，有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儿子看她笑得正开心，也会逗她一句，“这儿好，还是老家好？”这个时候，宋建梅总会笑着嘴硬，“当然老家好！”

在青岛三年多，宋建梅的大多数时间还是和孙女独处的。因为上班距离远，工作日的早上7点，儿子儿媳准时出门，一般要到晚上7、8点钟才能下班回到家。白天的大把时间，宋建梅大多“宅”在家里，最多在小区溜达溜达。小区里有不少看孩子的“同行”，宋建梅也交了一些谈得来的朋友，大多是和她一样从农村到城市给子女带孩子的老人。虽然也认识了一些青岛当地退休的“城市老人”，但或许是因为观念上的差异，宋建梅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近，她坦然说，“心里总觉得隔着点什么。”

来青岛后，宋建梅学了很多新本领。油烟机、高压锅、烤箱，尤其是厨房里的这些新鲜玩意，没过多久就都顺利上手了。但厨房里的洗碗机，她从来不去鼓捣，还连连埋怨儿子，“买这个东西干啥，净占地方了，几个碗，随手不就刷出来了。”

最让宋建梅发愁的是做饭这件事，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俩人吃饭怎么都好办，到了城市里，她突然畏手畏脚“不会做饭了”，担心自己做得饭年轻人吃不惯，担心饭菜不好吃儿子儿媳还不好意思说。“在家吃木耳，知道泡发以后要烫熟了再吃，在这一紧张就忘了。”宋建梅吐槽自己，不知道为啥，到了青岛之后，特别容易“紧张”。在老家，会骑摩托车、骑电动车的她，在青岛只骑过一次共享电动车，在陌生的城市里，她对自己原本熟悉的技能有些不自信了。

宋建梅的手机里存着儿子（右一）和女儿（左一）小时候的照片。在她口中，儿子从小就很懂事，要强、有上进心，学习从来没让大人操过心，上了大学每次假期回家，都帮着做家务，“有时候真想让孩子一直在老家，一家人过着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多好！”但宋建梅知道，这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老家孩子能干什么呢？种那几亩基本不挣钱的庄稼地，还是到县城找个工厂干活？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孩子的未来应该是在城市里发展。

看孩子是件“有风险”的事情。有一次，两岁多的孙女柔柔不小心把入户门从房内反锁了，宋建梅被拦在了门外，孩子在屋里哇哇直哭，那时厨房还做着饭，孩子万一磕着碰着烫着，宋建梅不敢想，在门外急得直掉眼泪。给儿子儿媳打电话，因为离得太远，一时半会也回不到家，儿子只能远程联系小区物业，物业又帮忙找来了开锁师傅。打开门的一刹那，看到安安全全的小孙女，宋建梅一把抱过来，娘俩一起哭了一场。花多长时间把门打开的，宋建梅记不太清了，但她记得那天打开门孩子的可怜样，记得自己的后怕，记得换锁花的300块钱。儿子儿媳赶到家时，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但这个事，一直搁在她这个当奶奶的心里。

去年春节前，很久不写字的宋建梅偷偷给儿媳写了封信，放在餐桌上。有些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她都写在了信里。宋建梅是初中文化，很多年不写字，信里有些别字、漏字。看到这封信，儿子儿媳心里五味杂陈，感动又有点心疼，儿媳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在线表白：“没有虽然，没有但是，我婆婆就是最好的婆婆”。

每到假期，儿子儿媳有时间陪孩子了，宋建梅就会给自己放个假回趟老家，从青岛的家到东营农村老家，长途车加上公交车，单程就得5个小时，但因为惦记的很多，她不觉得麻烦。回老家的理由有很多，看看长辈、置办些东西、帮家里忙忙秋收，甚至，林间走一走，那满树的瓜果香……

儿子儿媳假期结束要上班的头一天，宋建梅会准时回到青岛，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老家的各种好吃的，院子里的无花果，自家小麦磨的面粉，地里种的南瓜、绿豆……

在青岛家里的一个小角落，宋建梅用泡沫箱填上土种了一些大蒜，这块“责任田”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但看着长势喜人的蒜苗，宋建梅还是很开心。

宋建梅用的是智能手机，孩子们帮她下载了微信、快手这些软件，闲下来的时候，她会跟老家的邻里姊妹视频聊聊天，看到朋友们发的短视频，也会点个赞，留几句言。宋建梅喜欢唱歌、唱戏，手机上也安装了K歌软件，有时候，她会饶有兴致地打开一首歌的伴奏，清清嗓子，小声唱上一曲，她的作品列表里，已经有90多首歌曲了，有些是她自己唱的，有些是和孙女柔柔一起唱的。自己带大的孩子，跟她格外亲昵，从几个月到如今三岁多上幼儿园了，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孙女，听着孩子奶声奶气地叫“奶奶”，宋建梅觉得，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今年5月份，第二个孙女“小荷”出生了。

大孙女要每天接送幼儿园，小孙女更是离不开人照顾，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孩子的爷爷终于也加入了“青漂”的队伍。刚刚过去的国庆节，宋建梅回老家，和孩子爷爷一起把院子房间好好收拾了一遍，安顿好几位长辈的生活，把家里的几亩庄稼地也托付给了别人。按理说，一家人要在青岛团聚了，应该开心，但锁上大门，坐上儿子的车准备返程的那一刻，宋建梅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回到青岛后，生活按照既定的分工进行着，儿子儿媳正常上班，老伴负责接送大孙女，宋建梅主要照顾小孙女。和当年带柔柔一样，一个新的周期又开始了……关于未来，宋建梅说得笃定，“等到孩子大了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就再回老家。”

宋建梅说，她和老伴都已经规划好了“退休”后的生活，老头去集上干点修理自行车电动车的活，自己在家种点菜，简单自在，能顾自己就行。不过，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她也说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在中国，在父母对孩子的这种朴实无私的大爱之下，又有几位老人，对自己的明天，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