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观察|话剧也在拼“角儿”了？

《如梦之梦》每秒32万人同时抢票，明星粉丝与话剧剧粉之争愈演愈烈——

话剧也在拼“角儿”了？

□ 本报记者 朱子钰

刚刚过去的周末，央华版《如梦之梦》在青岛大剧院上演。来自全国各地的七千多位观众走进剧场，观看这部史诗级话剧。

为了这次演出，半个月前，青岛大剧院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仲欣就告诉记者“他们感到压力山大”。这固然在于：这是该剧首次在山东省内上演，因为需要演出场所完备的基础设施和演出地区具有相对成熟的文化消费氛围，多年来一直只在一线城市、顶级剧院上演。这版《如梦之梦》全国巡演只设置九站，青岛大剧院经过反复协调才最终拿下，可谓来之不易。但同时更因为，剧场之外，《如梦之梦》因为早早官宣肖战跨圈参演，在过去几个月迅速成为网络热度最高的剧目，使得相关的筹备工作如履薄冰，较以往平添了各种仔细。

当年京剧红火时，“角儿”可以说是一场戏的最大号召力。如今，这种“拼角儿”以一种改头换面的形式出现在话剧舞台，是也非也，也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焦点话题。

每秒32万人同时抢票

此次演出，说肖战是关注度最高的“角儿”毫不为过。《如梦之梦》青岛站正式开票后，全国观众在线“拼手速”，瞬间达到每秒32万人同时抢票。几百比一的成功购票比例，在国内话剧历史上空前绝后。在青岛大剧院等官方渠道门票已经售罄的情况下，“黄牛票”大行其道：记者联系到了多家票务代理机构，他们表示能够提供买票服务，不过价格也翻了几十倍，四位数的票价都涨到了五位数。最贵的莲花池席原价1880元，原本上下两场共3760元，现在已经炒到了38000元。票务代理机构工作人员还提醒记者“肖战参演的这几场都很贵，如果没有预算就不用考虑了。”

但即使价格如此惊人，粉丝们却认为这在有肖战的场合是非常常见的，为了支持自家偶像，他们纷纷加入买票大军——“只要能看见肖战就很值得”，以致于青岛大剧院不得不早早发出声明，强调非官方渠道购买的票一律不得入场，避免粉丝上当受骗。

《如梦之梦》由赖声川编剧和导演，是21世纪初期华人剧场最受瞩目的话剧之一。1999年，赖声川在印度朝圣圣地菩提迦叶，看到虔诚的信徒带着各自的命运和故事，围绕舍利塔顺时针行走膜拜，由此产生灵感，首创了《如梦之梦》环绕剧场的形式。演出长达八个小时，多个年代与空间的转化，三十多名演员的精彩演绎，交织出不同时代的故事。观众坐在莲花池区域可以实现三百六十度环回欣赏，犹如置身故事之中。

自2013年开启巡演以来，《如梦之梦》吸引了不少当红明星参演，如胡歌、许晴、李宇春、马思纯、谭卓、黄璐、张亮等。此次肖战饰演剧中“五号病人”角色，对于他本人来说，无疑是具有挑战性的。八个小时的表演时间，不仅需要演员时刻保持情绪到位，还要有相当厚实的体力才能坚持下来。肖战总结自己表演的核心是：“你能不能在当下贡献出你最真挚的一份情感。”显然，他的这份真挚情感已经打动了制作方。央华戏剧总制作人王可然曾在公开报道中表示，肖战是一名好演员，“在剧中，他把人物刻画得如此细腻丰沛又有层次感，不仅仅是激情戏，激情戏大家都会爆发，但他细腻生动有趣，把人物的神韵传递出来了，节奏感相当之好。”

如今，《如梦之梦》观众的培养、普及和传播都不可避免地刻上了肖战的烙印：饰演剧中“江红”的黄璐，因为和肖战有对手戏，微博增加了很多肖战粉丝的留言，内容多为鼓励和加油；《如梦之梦》的赞助商开小灶和陌森眼镜都是肖战的代言；话剧周边产品，《如梦之梦》九周年场刊和五号笔记本一开售便被肖战粉丝一抢而光……甚至，《如梦之梦》话题都登上了推特的世界趋势榜。

戏剧没“疼爱”所有人？

在粉丝经济推动之下，多少代话剧人毕生努力却又无法达到的传播效果，肖战仅仅用一场演出就做到了——这使得话剧从业者与观众们都感受复杂。

关于流量明星进入剧场的质疑，王可然并不陌生。8年之前，胡歌和李宇春的加入，就已经引起了层出不穷的讨论。他曾在采访中表示，其实这是对明星的一种偏见，“我们从来都是要合适的演员在最合适的位置上，要考虑影响力，但我们绝对不会因为你的影响力而放弃对角色的要求。”他还透露了自己选角的标准——“从来只有一个标准，就是你是不是能演这个角色，而不是你是一个明星。”戏剧要疼爱所有人，明星来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能帮助我们好的戏剧作品进入更广大的世界”。

剧场方也乐见其事。仲欣告诉记者，剧院在决定承接《如梦之梦》时，尚不知晓肖战会参演，更看重的是作品的品质和口碑，而肖战的参演对她而言是意外之喜：“有影响力的演员，让观众走进剧场，然后被话剧这种艺术形式所吸引，成为话剧的受众，这有助于文化艺术的发展，是剧场方愿意看到的。”她的结论是好的作品能带出好的演员，明星演话剧，对剧场方和作品方都是双赢。

但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忧：很多剧粉们就不认为自己得到了“疼爱”——“对于真正喜欢话剧的人来说，一点儿都不友好。不仅票很难买，而且票价还被炒得很高。”一位剧粉说，最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饭圈风气吹到戏剧圈：当下，饭圈已经由追星粉丝自发组成的文娱社群逐渐发展成为有组织、专业化的利益圈层。大量粉丝涌进剧场，他们见到偶像情绪激动，还有人使用长焦镜头拍摄偶像照片，势必会影响话剧观赏效果。给偶像应援、控屏、做数据这种饭圈行为比比皆是。打开微博，搜索话题“如梦之梦”，可以看到满屏都是粉丝对肖战表演的赞许。“情绪很饱满，台词进步明显”“有天赋、努力认真、演技好”“肖战真的好棒，好让人骄傲”无一差评，可以说，肖战的热度早已盖过了作品本身。

和粉丝在微博建立的乌托邦世界不同，知乎、豆瓣等社交媒体上的用户发出不同的声音。“坚决抵制到底”，抵制者们同样有着合理的考量：很多粉丝宣传肖战参演话剧是提升演技的方式之一，不过话剧不是偶像来练习演技的地方，至少各方面的业务能力十分成熟才有资格站上这个舞台——因为综艺节目《声入人心》的热播，音乐剧圈是怎么被粉丝搅乱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某知名艺术学院戏剧学院副教授徐丽也对“流量明星参演话剧”持有怀疑态度，她认为，戏剧艺术对于表演的要求很严格，尤其是话剧表演的门槛非常高。表演者在舞台上塑造人物形象不仅需要声、型、台方面扎实的基本功，还得有较高的文化和艺术修养去理解创作者的思想。目前，很多流量明星并不具备做一名表演艺术工作者的能力，因为这绝非一日之功。话剧是极其具有魅力的艺术类型，只有自己真正欣赏到一部优秀的话剧作品时，才能感受到话剧的魅力是如此妙不可言，如果观众走进剧场是为了肖战或任何一位流量明星，那话剧就失去了自身意义。

“角儿”的两种走向

但不管怎么说，很多明星选择成为话剧“角儿”已经成为一种趋势，甚至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这种趋势还会势如破竹，从这个角度讲，肖战参演只不过使这种趋势更引起瞩目罢了。那么，这么多明星为何要登上舞台，又会给话剧市场带来什么——“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呢？

在仲欣看来，明星入圈，其实与话剧市场当下的欣欣向荣有直接关系：话剧在舞台剧市场中占比最大，是舞台剧市场的主要需求，演员随着巡演时间的增加，口碑的积累，会越来越受欢迎。她还特别提到，由IP改编也是话剧发展的一个大趋势，像《仙剑奇侠传》系列、《盗墓笔记》系列、阿加莎悬疑系列等，根据书籍、影视剧、游戏和动漫改编的话剧将相关的制作人才和庞大的受众群体带到话剧市场中，极大地丰富了传统话剧的内容，受到越来越多年轻观众的青睐。这种大形势下，明星们希望通过话剧演出来磨炼演技、提升口碑，这种想法并不难理解——毕竟，一个好“角儿”的产生，能给演员的职业生涯增添不少光彩。

反过来看，任何一个艺术品类，其繁盛程度也确实取决于从业者的号召力——比方说从前京剧最繁盛时期，也是靠着“角儿”在支撑，据相关记录，名角唱完，满戏台都是观众“打赏”的金戒指和珍贵首饰——这与现在“戏粉”们责难的追星现象也如出一辙。所以，如果真能以“角儿”带动更多人认识并喜欢话剧，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不过徐丽所担忧的也不无道理：话剧对表演者综合能力要求很高，像老一辈的表演艺术家林连昆、于是之等，几十年来坚持不懈、精益求精地去塑造一个经典的艺术形象。相比较某些明星，之前毫无话剧表演经验，靠着排练几个月便可以出演一部经典话剧的重要角色，对创作本身也不善于总结和思考，这条路不仅很难走远，更是对话剧行业的一种伤害。

综上所述，同为舞台上的“角儿”，京剧的“角儿”是依靠本身业务能力强，当前的话剧“角儿”更看重的是超强的场外号召力。看清楚这一点，当前这种“角儿”现象，也将呈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走向：如果“角儿”尊重话剧自身的艺术规律、更多地在业务能力上下功夫，塑造出经典角色，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角儿”，实现话剧、明星、观众的多赢；如果看重的是明星流量的短期效应，那就会很快走向没落，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话剧自有运行规律，不会长久沦为追星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