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旧事 | 登浮山寻古刹,追随名人踪迹,再现硝烟往事

2021-10-10 17:26 大众报业·半岛新闻阅读 (136581) 扫描到手机

□文/图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张文艳(老照片除外)

继续登山,寻觅旧事。

在重温了浮山碑心石的故事后,再次登山,在山峰之间,找寻先辈的足迹,在树木之间,遥望过去的硝烟。山顶的座座青峰,见证了青岛的蝶变;山腰的朝阳洞、朝阳庵,山下的荒草庵,曾经钟鼓梵音。两座墓碑,矗立山脚,诉说着两位名人在青岛的不凡经历。请跟随半岛全媒体记者一起,观海、观山、观石、观城,观日、观月、观云,通过专家讲述和泛黄的档案,了解浮山内外的沧桑往事。

古刹旧迹

曲径通幽朝阳洞

近日,天气阴沉,再登浮山,顺着人民英雄纪念碑碑心石采石旧址继续上行,新修的木质楼梯,将游客引向了一个绝佳的观景地点:七观台。

遥望青山,九点绵延,奇峰遮天;眺望碧海,烟气浩渺,波浪翻滚。

一棵黑松植于台上,在阴云中,显得更为深邃,是水墨画中浓重的色彩。沿着优美逶迤的山岭,踏上裸露的石路,接下来的行程,便是踏着前人的足迹,在顶峰行走了。犹如踏云而行,缥缈似仙。

不同于市南的山头公园,登临浮山,看到的是浮山后、浮山湾、石老人的景色。浮山,是崂山向西南延伸的余脉,九峰耸立,俊秀挺拔,人称“浮山九点”,主峰海拔368米,蜿蜒盘旋,犹如一条正在酣睡的巨龙。有趣的是,浮山常伴有云雾,群峰缭绕,一个个山顶探出云雾处,似朵朵芙蓉出水。如遇降雨时,往往海雾升腾,如同千军万马直奔浮山,一霎时,云罩峰顶,雾漫大山,所以“浮山戴帽,大雨盛瓢”。

寻找旧迹,也是此次登山的目的之一。

在浮山中峰南面山腰,曾有浮山庙,正殿供佛祖,原名朝阳庵,“相传此庙创于汉时,迭经修建,最盛时僧众曾达百余人,迨民国初元寺僧法兴无力修葺,殿宇将有倾圯之虞,经太平宫张道士嘉林介绍售于芙蓉山全圣观主曾明本,乃重修庙宇,改名全圣观”(《青岛名胜游览指南》1935年)。

然而,对于朝阳庵修建的年代,有不同的记载,据《青岛市志·崂山志》记载:“朝阳庵,又名浮山寺、朝阳寺、潮阳庵、全圣观。创建于明代嘉靖年间。该庵由明代进士黄作孚修建,为其隐居读书处。民国初年,追随肃亲王的曾明本于复辟失败后将此庵改为道观,名全圣观,并在此出家为道士。”而有研究专家考证,朝阳庵始建于元代,是北七真谭处端所创全真南无派道场,被列为《崂山道教建筑群庙宇名录》119座中的45位。

循着指示牌,找到了一些废弃的地基,已经没有朝阳庵当年的风貌。记载中,道观当年被众峰环抱,前临大海,水天一色,庭中银杏两株参天特立,围合四抱以上。

朝阳庵是何时消失的?1899年德国人海因里希·谋乐在《山东德邑村镇志》中这样提到:“这座庙建在山脉南侧的一个险峻谷地中。花岗岩石块砌成的高墙中有这个建筑物的平场和小园子。虽然庙殿已经倒塌并且荒芜,它高高的位置在观赏蓝色的大海和灰色的多岩石时仍会使每位旅游者神往,使人流连忘返。”由此可见,在当时朝阳庵便已经荒芜了。

之后,道人曾明本购下此地重新修葺,改名为全圣观。

曾明本是谁?有说法称,他是曾国藩的嫡孙,曾参与晚清遗老们组成的宗社党,企图恢复清室统治,复辟失败后,他决定遁入空门。“在四方芙蓉山的全圣观当住持,后经崂山太平宫道士张道士介绍,买下浮山庙,上了浮山”。他将朝阳庵修缮、增建,扩大规模,让这座古庙经历了最辉煌的时期。

再上行不远,是朝阳洞旧址,庙乐声中,香火缭绕。洞口书有一对联:藓崖直上飞双屐,云洞前头岸幅巾。题头为“性全先生雅属”,其中性全是曾明本的道号,落款为蔡元培。蔡元培来青期间,专程到访并题联,可见朝阳庵当年的声名地位。

遗憾的是,特殊年代,朝阳庵遭到严重破坏,“只是庵内一棵600年树龄的银杏尚在,而后几十年中经过人攀羊啃,也已荡然无存。如今能留给世人观看的,也只有原朝阳庵东北处岩石下的朝阳洞,此洞近年来被王家麦岛村重修,致使许多人前来观览”,曾在附近居住过的刘书章先生说。

青灯黄卷

藏身山野荒草庵

踏云依次攀九峰,风光迤逦尽不同。

东峰(道士帽)、浮山峰(老寨)、卧龙峰(前老寨)、雏凤峰(后老寨)、仙砚峰(浮山顶)、神笔峰(簸箕阳)、二贤峰(马虎石)、大学峰(虎踞峰)、西峰(平顶峰),横亘东西,巍峨挺立。令人称奇的是,山顶奇石众多,“情人石”“仙桃石”“田螺石”,如从天而降一般,矗立山巅,看似即将滚落,却又岿然不动。

每越一峰,都不由得感慨大自然鬼斧神工。浮山犹如令万人敬仰的圣贤,不露声色地诠释着生命的博大,生命的肃穆,生命的庄严。

从东到西,大约需要6个小时的时间,在西峰下山,找到了著名的荒草庵。

穿过一片湖水,有游客正在放生鱼苗,适逢国庆假期,游客络绎不绝。只是,提到荒草庵,还是有很多市民表示不太清楚。

荒草庵位于浮山的西南麓,建于明代,因藏身于山野荒草之中而得名。尽管位置隐蔽,但因为当年名气很大,所以香火旺盛。

据当年庵内住持道士刘阳明称,荒草庵初建时,是由山东头、大麦岛、王家麦岛、徐家麦岛、大尧、小尧、浮山后等8个村庄捐资修建的,初始规模很小,后由道士高知礼在浙江不断募化,增加殿宇,规模不断扩大,至清朝末年,已成规模。《胶澳发展备忘录》中曾载,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庵内还有“道士3人,仆役4人。庙产包括土地43亩,荒山四五百亩,由寺观自行管理,每年收入不菲”。

德国侵占青岛时期,荒草庵还作为景点被推荐,据《山东德邑村镇志》称,“在浮山的一个树木丛生的山谷深处有一座庙——荒草庵,即黄草庵。在这座庙的大树以南,1899年测量部门建了一座小房子。这个农村房屋和庙旁的繁茂树林的美丽景色使它成为青岛郊游的场所。这个乡村小屋的四周是殖民地最美的景点之一。”荒草庵的另一个辉煌时期是在上世纪30年代,当时刘阳明募捐修缮,初具规模。一些年长的老人回忆说,每年的农历正月十六,他们还会到荒草庵赶庙会,看表演,非常热闹。直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后遭毁,才逐渐被人遗忘。

停留在荒草庵的石碑前,古朴的碑文向游客展示着这座建筑的厚重历史。只是,石阶上黑门紧闭,门楼有坍塌的痕迹,从门洞望去,院内落叶遍地,甚是荒凉。房屋红瓦也已塌陷。粗大的银杏树则郁郁葱葱,成为历史最有力的见证者。

荒草庵又名黄草庵,是因为黄作孚曾在此隐居。

黄作孚,即墨人,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中进士,初任兵部观政,后任高平知县。黄作孚为官清廉,不依附权贵,得罪了奸相严嵩。严嵩的党羽借到山西巡视之机,策动黄作孚属下对其捏造罪名、进行诬告。由此,黄作孚终被罢免。卸任回乡时,他行李简陋,甚至连回乡的路费都是同仁资助的。临行时,高平县的老百姓沿途为他送行,依依不舍。

归乡后,黄作孚隐居在浮山,一首《浮山朝海庵》印证了他的行踪:“浮山雄海畔,乘兴一登临。拂草寻幽径,攀萝陟峻岑。水天连共远,岛屿接还深。纵览乾坤阔,擎杯发啸吟。”朝海庵,即朝阳庵,是黄作孚听海读书的地方。而幽深宁静的荒草庵则被认为是黄作孚居住的地方。书法家王垿到荒草庵游历时,曾提到:“黄公遗迹留银杏,异世芳名犹在不?”

如今庵尚在,古树存,知其大名者确已不多。

天然屏障

深山密林硝烟起

古刹青山,给人静谧之感。然而,历史的硝烟证明,浮山也曾经历了炮火的侵袭。

浮山是青岛市区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明代初年,在山前设立了浮山所后,移民纷至沓来,形成了军事要塞。

清朝初年,于七、于六兄弟,组织反清农民起义,据文史专家鲁海先生称,清军围剿时,部分起义军突围来到浮山。清末章回体小说《施公案》中,提到施世纶率贺天保等攻打浮山,血洗起义军,于六等牺牲,于七独身一人逃出清兵的重围。京剧传统剧目《洗浮山》一剧,讲述的就是这段故事。

后来于七从浮山逃到崂山华严寺,主持僧人用开水泼在于七的脸上,起了很多水泡,并给追兵说徒儿正在生天花,这才逃过一劫。于七后来在华严寺出家,成为螳螂拳创始人之一。

德国侵占青岛之后,亨利亲王来到青岛,将浮山改名为亨利王子山。

1910年的《青岛》中,就记载了浮山的得名和美景:浮山的意思是浮在空中的山,景致变幻优美。荒草庵坐落在一个绿树掩映的山谷中,山谷中一条潺潺的溪水蜿蜒流过。鉴于此地风光秀丽,德国人曾在山腰建有俱乐部,并利用泉水建了一座游泳池。

硝烟打破了山川的宁静。

1914年,日德战争爆发,日英联军攻打德国侵占下的青岛,德军设防的浮山经历了战火。

德军在浮山上建有名叫“鹰巢”的观测站,用来指挥炮兵,并有守卫部队。由于浮山的海拔优势,日军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德军的眼睛,日军不能在德军的眼皮底下安装重炮,无法突破德军的前沿防线。浮山上的德军炮兵观察所早就成为日军的“眼中钉”,日军指挥部就下决心攻占浮山。1914年9月26日德军开始向山上运送弹药、粮食和饮用水。一天的功夫就送上去足够坚持8天的食品和酒水,并增派驻军。日军师团司令部决定,在9月28日前后攻占浮山。

1914年9月27日下午4时许,天下起了小雨,日军的先锋部队冒雨行进在崎岖的小路上,来到浮山北面的小埠东,慢慢地逼近了高大陡峭的浮山。28日凌晨日军开始向德军哨所发起进攻,经过激烈战斗,于28日中午德军寡不敌众缴械投降。

在浮山北麓也就是今浮山香苑山峰处,有一块巨石上,镌刻着日本大尉战死之地的字样,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

1938年1月,日本第二次侵占青岛,又在浮山设防,防备抗日军队的袭击。青岛解放初期,国民党武装土匪也曾以浮山为根据地盘踞。

名人踪迹

长眠山脚启后贤

整个登山过程,行走的路线都是“观”字路,分别为观海路、观日路、观云路、观城路、观山路、观石路、观月路。这些登山路,都经过不同的修缮,为市民登山提供方便。另外,山上还有运动场和休闲广场,加上观景平台,自然成为市民休闲活动的好去处。

其实,长期以来,浮山也是青岛人登山运动、登高远眺的地方,德国侵占时期,就有登山俱乐部。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一些寓居在青岛的逊清遗老,也会常常聚集在浮山,听涛作诗,怡然自得。

尤其是登高望远的重阳节,浮山上自是游人如织。

清学部副大臣劳乃宣,就曾与御史于式枚等人带着年轻的周叔弢登临浮山,并留下诗篇:“海国秋气高,重阳无风雨,冠者五六人,约做登山侣。”

浮山还是周围市民打泉水、挖野菜的好地方,在荒草庵附近,半岛全媒体记者看到了不少市民拉着水桶至庵后接水而归。有市民说,他们小时候,经常在浮山采挖山菜,“像车前草、马齿苋、水红等,一会儿就能挖一大包”。

从荒草庵下山,不远处就到了康有为墓和王献唐墓林。

康有为(1858年~1927年),中国近代维新运动领袖、政治家、教育家,1917年,康有为来到青岛,拜谒恭亲王溥伟,对青岛印象很好。因此,1923年,康有为再次来到青岛,租下了福山路6号(今福山支路5号),有诗为证:“截海为塘山作堤,茂林峻岭树如荠。庄严旧日节楼在,今落吾家可隐栖。”康有为觉得“屋虽卑小,而园甚大,望海碧波,仅距百步”,所以,他买下了这栋“旧提督楼”,起名“天游堂”。

1927年,康有为在上海过了70岁生日后,来到青岛,和同乡聚会于英记酒楼,“未终席,腹大疼。舁归。次日,公曰:呕吐竟夜,毒已清矣,健谈如昔。夜五鼓,忽急足来报,而公已逝矣”(吕振文《康有为墓志铭》)。一次酒宴之后,康有为突然去世,原因至今仍未有定论。

康有为早在生前,就为自己选取了一块墓地。据文献记载,枣儿山历史上早期因其平面形状像一只凤凰被称作“凤凰山”,从侧面看上去像大象耳朵又称作“象耳山”,后因其山上多枣,周边居民称“枣儿山”。当年康有为途经此地,从远处看到山形像大象的耳朵,他把自己比喻为一粒糠,认为只有藏在大象的耳朵里才安全,于是花了60大洋(有说是100大洋),买到村民土地作为身后之所。

康有为去世后,落葬在象耳山。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康墓被破坏,幸而遗骨得以保存。

因为原址已经修建了道路,在征得家属同意后,康有为墓葬在了浮山西路的茅岭,背山面海,植有6株柏树,以纪念变法牺牲的六君子。

康有为的弟子刘海粟重新撰写了墓志铭,1985年举行了迁葬仪式。

在墓地旁,有康有为墓的石碑,和刘海粟为先师所作的诗篇:

华夏疮痍痛陆沉,公车忧愤集松筠。

一书上阙原非妄,万卷罗胸学是真。

海北天南思国泪,春花秋月故园情。

更新青史新人出,莫为前驱抱不平。

常把真知启后贤,诲人不倦忆师严。

春风满座花如海,秋水连云月在天。

功过分明载史册,诗文彪炳胜当年。

无才愧我空头白,勉写新碑立墓前。

凭吊过后,向右前行,还可以看到另一位名人的墓地——王献唐墓。

王献唐(1896年~1960年),是我国著名爱国学者,历史考古学家、古籍文献学家,更是中国近现代图书馆与文博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者。尤其是在抗日战争时期,他弃家舍业,历尽千辛万苦,将山东文物的精华护送至大后方保存,并在抗战胜利后“完璧归赵”,为人敬仰。

王献唐自幼求在青岛求学,并居住在青岛,完成了诸多学术专著。他逝世后葬于济南,亲属根据他的遗愿于1994年将其灵柩安葬于浮山脚下。

至今,先生已经安息27年。2020年,为纪念王献唐逝世六十周年,青岛王献唐研究会及王献唐后人出资,由青岛著名雕塑家贾真耀、赵晓辉共同创作了一尊王献唐等身雕像安放于墓园,供人们瞻仰,塑像高3米,宽2.8米,由原石状雕琢而成。塑像的背景为叠加而成的书籍,凸显了王献唐坐拥书山、守护文脉的寓意,也是王献唐一生读书、写书、守书、爱书的真实写照。

端详雕像,先生面容安详。在他身旁,有一句话令人感动不已:“自愧文弱,无以报国,惟抱残守阙,为山左艺文留一线命脉,无足称也”。这句话出自1937年抗战爆发王献唐护宝南迁前夕写给其堂弟王崇武的一封家书,王献唐研究学者丁原基教授记下后,雕刻先生身旁以示铭记。

登山结束,意犹未尽,虽不是第一次攀登,却总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崇山峻岭,有威严之感;流水清幽,又存恬淡之情。如有空闲,莫若登山踏青,闻一闻山川的味道,望一望海天的辽阔,感受流年的气息,抚摸古木岩石,聆听来自时光的故事……

(老照片均为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