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青岛|打鱼煮盐海味传——再现青岛渔盐文化,追踪历史传说

2022-07-03 17:45 大众报业·半岛新闻阅读 (140316) 扫描到手机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张文艳

海洋文化,与民生休戚相关。

靠海吃海,生活于海边的渔民,依靠大海的赠予,代代繁衍;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制作出精良的渔具,彰显渔民的智慧;只是,广袤的大海也会给渔民带来挑战,所以,渔民将希望寄托于海神;富有青岛特色的海草房,缔造了建筑的独特魅力;大海带来的不仅有食物,还有珍贵的海盐,煮海为盐,不仅丰富了食物的滋味,也体现了盐文化的博大精深。

于是,半岛全媒体记者走访渔盐文化之地,采访专家,再现青岛渔盐文化的历程和故事。

第一回

陈姑佑平安,海草遮风雨

顾家岛,曾经是唐岛湾南岸的一个村落。如今,已经变身为旅游度假区。再访陈姑庙,相较于多年前的村庄,它显得形单影只。陈姑庙变化不大,变化较大的是曾经热闹的码头。顾家岛村的百姓搬到居民楼中之后,码头就变得冷清许多。

海面上,仍有渔船航行。海边,几个赶海的居民快活地忙碌着。安静的码头上有两位钓鱼爱好者,抛竿静默,等待收获。

尽管村民已经离开原来的村落驻地,渔民的故事仍在谱写。继续保留的陈姑庙,也在讲述着海岛渔民的传说故事。

传说,反映了渔民精神的寄托。

相传,陈姑是灵山卫人,父亲名叫陈柏李。陈姑容貌俊美,性格刚烈。小珠山有个小霸王,专门欺男霸女。一日,小霸王垂涎陈姑美色,将其抢去。陈姑誓死不从,趁其不备逃走。霸王得知,立刻派人追赶。积米崖海边,陈姑走投无路,义无反顾,投身大海,消失在波浪之中。

海水裹挟着陈姑,将她送到了顾家岛岸边。此时的陈姑,已经成为了仙女,保佑着渔民的平安。

不久,一艘来北方经商的浙江商船,行至顾家岛西海后,止航不前。船老大茫然不知所措,他四处眺望,猛然发现,岸边有一名少女时隐时现。船老大顿时想起了昨夜的梦,梦中,一仙女拦船相告:“我姓陈名姑,船想顺行须立庙。”此时船老大恍然大悟,马上下令抛锚降帆,点上香火,许下“返回即立庙”的承诺。

顿时,大船畅通无阻,顺风顺浪前行。此后,船老大生意兴隆,发了大财。他信守承诺,便带着能工巧匠和满船的建筑材料,来到顾家岛,修建庙宇。

经过勘察,他发现顾家岛西海岸边,有一处空地,是乾坤聚秀之区,阴阳会合之所,龙穴沙石,美不胜收,是建庙的好地方。于是,一座陈姑庙拔地而起。令人称奇的是,当时他带来的建庙材料,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刚好用完。以后每逢节日、渔时,人们都会到此烧纸焚香祈求庇佑。每当船舶往来于唐岛湾时都会有人下船朝拜,特别是农历七月二十八陈姑生日这天,这一带的渔民和南北海商,尤其是江浙人士,都会赶来祭祀。

还有一口传奇的甜水井,为众人提供了生命的源泉。

陈姑庙,给予来往客商和渔民精神的寄托,也是青岛沿海渔文化的一个缩影。

在当年的顾家岛村,曾经有几处历史久远的海草房,以石为墙,海草为顶,古朴厚拙。后来,在唐岛湾公园,以及度假区路上,都修建有海草房和海草房风格的亭台楼阁。

海草,一般生长在海底的清水处,成熟后脱落漂在海面上,被风浪推送给了海边的渔民们。勤劳的人们把海草晒干,用来搭建屋顶,墙面则是就地取材用贝壳碎片加泥沙混合而成的,四五十厘米厚。海草房不但能遮风挡雨,还有冬暖夏凉的特殊功能,并且抗腐烂,一般一处海草房可以居住上百年。

第二回 

郎君氏结网,渔岛留记忆

大海带给渔民的不仅有遮风避雨的港湾,还有食物。

“古者郎君氏之王天下也,做结绳而为网罟,东猎于海,以佃以渔。”《易经·易辞下》的记载,讲述了郎君结网捕鱼的故事:郎君带着妻子从南洋来到少海(今胶州湾),妻子住在海左边的山上,教人们植桑养蚕,后来这座山就叫“女姑山”。郎君住在海的右边,教人们结网造船,出海捕鱼。郎君教先民制作木筏,用“木杈”“木杆网”“鱼鳔”等近海生产,捕获鱼、蟹、贝类等海产品。

为了纪念郎君,他出海捕鱼的那条港被称为“郎君港”,郎君为渔宗。同时,红岛韩家村东还曾建有郎君庙,遗憾的是,庙宇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被毁。韩家民俗村里,重建的郎君庙和郎君塑像向人们展示了先民捕鱼历程。

同样在红岛,还有一个展示渔民文化的场所——宿流渔岛记忆博物馆。馆内,不但有种类齐全的捕鱼工具,还有复原的海草房,以及渔民娱乐的鱼皮鼓等。令人感到震撼的是,十几种渔网,包括虾皮网、墨鱼网、底网、漂网,全部有不同的用处和使用方法。

捕鱼,是红岛宿流人维持生计的重要方式。“蛤蜊蛎子海蜇蛸,没见猪上一根毛”,城阳文史爱好者胡义深先生解释说,当时的渔民只能靠海吃海,种地不能养活全家,就连牲口都吃不饱。因此,男人每次出海,都带着全家人的希望。

“刀鱼长,鲅鱼短,花鲅棍子点个眼”,这句押韵的俗语,再现了一幅收获的画面。心灵手巧的渔民们,用双手建造了各种各样的船只,这些手工制作的大帆船能够经受远海的风浪冲击,甚至能够远航,既是他们的捕鱼“座驾”,又是交通工具。

当他们从深海中捕获鳗鳞、鲅鱼、刀鱼、偏口等海产品时,因为不会书写,便创造了一种在渔民间广泛流传的记录方式:根据鱼类的长短用符号表示,比如长线代表刀鱼,短线代表鲅鱼,点个点代表花鲅(小鲅鱼),非常生动有趣。

现代作家吴伯箫于1937年7月31日游阴岛,也就是现在的红岛,写成《阴岛的渔盐》一文,他在文章中就提到了村民捕鱼织网的场面:“村里,街头巷尾,打绳结网的很多,知道他们种田而外,多以捕鱼为业。捕鱼,‘胶澳渔区内湾以阴岛为依据,外海以沙子口为集汇’。志书上也这样说。还说:‘湾内水浅多滩,鱼之种类及食类不及外海之丰美。大都属航船舢板之兼业。其行渔期约分春秋两汛:春汛在阴历三月中旬至五月中旬,以投网为主;秋汛在阴历六月下旬至九月上旬,以曳网为主,介贝之属则沿海随时可采……潮退时,滨海妇孺,即往采拾,惟冬令较少耳。’”

其实,这样的场面,对于居住在沿海的百姓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一个村庄的生存之道,就是一座岛屿乃至整个青岛滨海渔民的缩影。当年的海洋沿线,无数先辈们栖居在此,用勤劳的双手缔造了渔民的时代,还总结出许多捕鱼的智慧。

“谷雨一到,百鱼上岸”,每年谷雨前后,沿海的村民纷纷祭海出海,这样的生活方式,从明代开始,一直到今天。祭海非常隆重,以东海龙王为主神,其他受祭神灵由各村渔民来定。所以,祭海活动是渔民的大型节日。因为信仰,各地也有了不同的庙宇。青岛的天后宫,就是渔民的寄托。而赶海的乐趣,以及由捕鱼形成的俗语和文化,是海洋文化的生动片段。

一幅幅渔民生活的照片,一件件打鱼的老物件,一艘艘轮船的模型……老旧时光的剪影,一点点地撞击着现代人的心灵。先民顽强地与自然抗争,最后赢得了自己的一方水土,并将生活过得越来越从容。

第三回 

无语祭盐宗,凤翰悲灶户

海洋赐予人们的,还有一件珍贵的宝贝:食盐。

青岛,自古是海盐的主产地,在胶东“煮海为盐”,起于上古,战国时赵国史书《世本》记载,炎帝(一说神农氏)时的诸侯夙沙在胶东一带首创用海水煮制海盐,即“夙沙煮盐”。

夙沙发现盐是偶然的,有一个广为流传的传说:相传炎帝时期,在胶州湾北部莲花岛,即现在的红岛,住着一个原始部落,部落首领名叫夙沙氏。一日,夙沙氏在海边煮鱼吃,他和往常一样提着陶罐从海里打来半罐水,刚放在火上煮,突然一头野猪从眼前飞奔而过,夙沙拔腿就追,等他扛着猎物回来,罐里的水已经熬干了,罐底留下了一层白白的细末。他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嘴里品尝,竟然发现味道又咸又鲜。于是夙沙氏用它蘸着烤熟的肉吃起来,味道很鲜美。那白白的细末便是从海水中熬出来的盐。人类从此开始了海盐的生产。这也被史学家视为中国海盐业的开端,2011年,青岛将“盐宗夙沙氏煮海成盐传说”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夙沙也被写入了《中国盐政史》:“世界盐业莫先于中国,中国盐业发源最古在昔神农时代夙沙初作煮海为盐,号称‘盐宗’。”

有趣的是,自清代以来青岛盐民中开始形成自发祭盐宗之俗:每年春季往盐田中放海水以前,盐民们带上香纸来到盐田旁,在肃穆的气氛中默默地焚纸烧香祭盐宗。盐民们既盼望雨少日照充足方便晒盐,又希望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在矛盾心理的作用下,只好不再念说传统祭盐宗语。

在胶州湾北部阴岛北岸平缓的海滩上,经过若干年的潮起潮落,风吹日晒,自然形成了一层白色的盐花,人们用木板刮起来收集到一起,经过加工,用于食用、交租、交换商品,这种取盐方式是“刮碱取盐”。相传在汉代,山东半岛南部胶州湾内天气大旱,人们在掘井取水浇田时,发现井水比海水咸了许多,放在锅里煮,果然比海水取盐还多几倍,先民从此开始了掘井取水煮盐。作为渔盐古镇,红岛曾多次挖出成片的古代盐井,人们至今仍保留着古法取盐和造船的技艺。

也是在汉代,胶州湾一带就设有“盐官”。随着历史的推进,到了唐宋金时期,青岛沿海,数十处盐场滩整齐排列,向百姓们输送丰富的餐桌滋味。到了明代,山东都转运盐使司下辖胶莱、滨乐两个分司,分司下设若干盐场。《明史·食货志》记载:“山东所辖分司二,曰胶莱,曰滨乐;批验所一,曰泺口;盐场十九,各盐课司一。”其中胶莱分司治所设在胶州城西关,下辖石河盐场、信阳盐场、行村盐场等七大盐场。

自清康熙朝将行村盐场划归石河盐场后,石河盐场的滩地横跨四州县,成为山东著名大盐场。

据《胶澳志》的盐业篇记载,上世纪初,“胶澳盐滩日形发达,阴岛(即现在的红岛)周围已有斗子90余副,产盐六七十万担,多运销朝鲜、中国香港、海参崴”。

然而,食盐也带给灶户们悲伤的记忆。

明清盐法规定,盐场灶户完成规定的盐产量后,由官方发给工本米钞。入灶籍,不得更改。可是,生活的艰辛带给灶户巨大的压力,因为不能完成规定产量,他们常常不得不逃亡。

胶州画家高凤翰在掌管盐务时,亲眼目睹了盐民生活的艰辛,不禁诗从愁来:“卤淹赤脚红鳞斑,灶下蓬头炊湿烟。饥肠霍霍日向午,尚待城中换米钱。得盐尽入豪贾手,终年空作牛马走……就中老妇尤堪伤,长号向我泪满眶。白头半世作亭户,今年不幸阿公亡……几回欲去恋乡井,儿女柔肠空呜咽。天阙万里叫不开,直须抱石投东溟。我闻此语首频搔,口衔石阙心切忉。”诗篇既写出了盐民们生活的苦难,表达了高凤翰对盐民的悲悯情怀,又反映出了官商对盐民的剥削之残酷。于是,他开始整饬盐务,下解盐民受盘剥之苦,上利国家社稷。

在红岛的盐场曾流行过这样的歌谣:“盐场猴,盐场猴,大黄饼子瓜荠头。”在盐场干活的人,身上都会结一些白花花的盐渣,所以被人喊作“猴”,当时主食都是大黄饼子,瓜荠头则是腌成咸菜的萝卜头。这也是当时盐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第四回 

伯箫逛盐田,永裕出“盐案”

悠闲地漫步于盐田,吴伯箫感慨万千,不仅引经据典,还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感想。

在《阴岛的渔盐》中,吴伯箫说:“早饭后,看盐田……盐,说来话长,古时候,‘太公望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教,通工商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都归齐。’‘管仲相齐,官山府海,计口授食,伐菹薪,煮水为盐。征而集之,十日始征,至于正月,成盐三万六千钟。’《宋史·食货志》载:‘垦地为畦,引池水沃之,谓之移盐,水耗则盐成。’这些怕都是我国盐法的嚆矢罢。现在造盐,总不出‘晒于池,其行颗,熬于盘,其形散’。那些方法。阴岛底是‘开滩晒盐’,听说是1908年有萧廷蕃者由金口学来的。”由此可见,吴伯箫阅读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并向盐民请教了具体的晒盐方法:“盐滩要论斗子。斗子论副。大概一副斗子是四四一十六个方,方同种稻养秧的水田一样,不过更整齐更平。晒盐时,是先趁涨潮时将海水引入斗子周围的深渠,然后将深渠里的海水,用水车车入斗子的第一排四个方里边,叫太阳去晒……海水愈晒愈少,愈晒愈浓,水愈咸,盐的成分愈多,到第四排方里边咸水就超过饱和,结晶了。将结晶捞出那就是盐。如此循环不已,盐就愈出愈多。海水是取之不尽的,所以盐也就用之不竭。”

吴伯箫看盐田,正当雨后,只看见用草苫盖着像山丘样的盐滩,没能目睹晒盐的全过程,“不过见了那一眼望不到边的井田似的盐滩,同散布着不下千万堆的盐晶,也够叹观止了。唉,拿不花钱的日光,晒不花钱的海水,盐,成本算不得很大,制造也不算顶难,为什么曾有过盐潮的乱子,内地僻壤,食盐要比油还贵呢?奥妙也许有,可是草木之人哪会懂。”

正如吴伯箫所说,晒盐成本低,利润高,所以在他来到青岛之前,还曾在青岛发生过一件案子: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中国收回青岛后,青岛盐务部门将国家“胶澳盐场”标售给扬州帮商人丁敬臣等人,很快,他们成立永裕盐业公司。这一举动直接损害了大量盐民的利益,他们自发成立“胶澳民户盐田联合会”,包围盐务公署要求撤标,并捣毁永裕公司,打伤了丁敬臣。

隋石卿代表青岛总商会资助盐民,并帮助他们诉讼,这些行为被一些人看成是与丁敬臣作对抢生意,于是就有消息称,因为丁敬臣中标,隋石卿没有捞到好处,所以才“鼓动”盐民暴动闹事。虽然商人之间的行为都有利益作祟,但在青岛总商会发给“洛阳吴巡阅使”(即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的函电(1924年1月21日)中,解释了事情的经过:“青岛盐民之暴动纯由隋石卿鼓动而起等语”是诬蔑,因为风潮发生时隋会长正在北京,因为盐潮关系到当地盐户数万人生命财产,商会也曾劝阻他们,但是事件双方争执不下。商会查证,散布隋石卿鼓动谣言的是“济南省议会议员孙毓培发出”的,他“本非盐户,乃慎泰股东,慎泰即永裕公司重要股东,与丁敬臣均有关系”。

此事,也说明了当时盐业的重要性。

如今,青岛作为海盐生产的重要地区,仍有东风盐场坚守着先辈留下的技艺和智慧结晶,并延续着老青岛的独特味道。

渔盐文化,在青岛的海洋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它关系民生,记录了先民传承的沧桑历程,作为后人,我们当不忘来时路,铭记梦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