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闻|人贩子余华英因缺钱把自己亲生儿子卖了5000元,被拐女孩亲手将她送上法庭

2024-10-11 17:24 齐鲁晚报阅读 (10568) 扫描到手机

11日上午10时,备受社会关注的余华英涉嫌拐卖儿童案在贵州省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一审开庭。公诉机关指控,余华英在原有查明事实基础上,另涉新的拐卖儿童案件,其拐卖的儿童人数从11名增至17名。原审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杨妞花等被害人也到庭参加诉讼。

2023年9月18日,贵阳中院一审判决余华英犯拐卖儿童罪,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一审判处余华英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2023年11月28日,该案在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

2024年1月8日,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案作出二审裁定,发回重审。法院认为,原判遗漏原审被告人余华英其他拐卖儿童的犯罪事实,部分事实不清楚,为查清上诉人余华英全部犯罪事实,应予重审。

据央视新闻报道,余华英1963年出生于云南,20多岁外出打工时结识龚显良。两人同居期间,余华英生下一个男孩。他们通过中间人把亲生骨肉送到河北,余华英缺钱时5000元把自己儿子卖了,也开启了拐卖儿童非法敛财的罪恶之旅。

从1993年到2003年十年间,余华英和龚显良、王加文多次前往贵州、云南、重庆等地拐带儿童,他们往往会选择在一个城市租房住一段时间,然后混入当地社会圈子,物色潜在目标。

杨妞花是被余华英拐卖的儿童中的一名,也是最特殊的一名。是她,亲手将余华英送上了被告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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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妞花当然期待判决结果,但对她来说,结果已经不是那么重要:“2023年一审建议量刑是死刑的时候,我已经很痛快了。哪怕余华英最后没有被判死刑,那时候大家都在指责她,都知道她是坏人,就觉得已经行了。”

但杨妞花对余华英案的跟进没有就此停止,因为“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已经把你推到这儿的时候,你想停下来都不能停了。”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却是她一辈子最重要的事。

杨妞花被拐是在1995年,她5岁时。邻居余华英以“买织毛衣的签子”为诱惑,牵着她出门。杨妞花被带上汽车、又带上火车。她没有得到毛衣签子,家在身后,越来越远。

“在火车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妈妈在山上喊我,她带着一堆人喊着‘妞花’‘妞花’,后边还有人喊‘妞妞’。”说到这里,杨妞花声音哽咽。她从这个梦里听到妈妈叫自己的名字,很多年里,她牢牢地记住自己叫杨妞花。

被拐后一个月左右,杨妞花和养家亲戚的合照。

在河北省邯郸市丛台区姚寨乡姚寨村,人贩子余华英拎着瘦小的杨妞花,像兜售一个物件。一直到1996年1月27日,在中间人反复强调杨妞花是“父母不要的”之后,一名王姓老太太以2500元的价格买下了她。妞花从此有了“奶奶”,有了新的名字“李素燕”,“李”是“奶奶”聋哑的儿子的姓。

做“李素燕”,有过好的时候;更多时候,挨打和吃饭一样平常。每一棍、每一拳落在身上,杨妞花都在疑惑,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她明明记得爸爸看她的眼神。

“我不知道爸爸是几点回来的,我当时已经睡了,他就坐在床边上摇醒我,把荷叶剥开,拿鸡腿一点一点往我嘴里喂。”爸爸的眼神、动作让杨妞花记到现在。有那样的眼神,她坚信,爸爸不会把自己扔掉。

杨妞花(左一)和爸妈、姐姐唯一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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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爸爸始终没有来。

因为“奶奶”怕她读书多了一去不回,13岁时,杨妞花被迫辍学打工。2009年,“奶奶”去世的次年,她和相亲认识的男朋友结婚。

“我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谨慎,就是希望有一天找到父母了,我不是那么差。要不然你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面,你要是变坏了,大家一定会说这孩子没娘教育,她不正经。”每一步,杨妞花走得小心翼翼。

厚道的婆家和平静的婚姻生活让杨妞花感到了安全,第二个孩子出生前,她试探着和家人说起自己的身世,也在婆婆的鼓励下,开始寻亲。

那是2012年,杨妞花在寻亲网站上登记、去公安部门采血。她记得家附近的小木桥、火车道、小卖部,记得爸爸的名字,“外婆”在方言里的叫法,但这些,不足以指向一个明确的地点。

加速键在2021年4月按下,杨妞花学会了使用社交平台。寻亲视频发出后大约半个月,被堂妹看到。杨妞花找到了自己的姐姐桑英。

杨妞花(图左)和姐姐桑英

“我做过很多次幻想,我丢了之后,爸爸妈妈可能感情发生问题了、离婚了,有了各自的家庭,所以没有找我。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生了一个男孩,儿女双全,就没有拼尽全力找我。也可能我确实是被卖掉的,这些我全部都想过。”杨妞花唯一没有想过、没有做好准备的可能,是爸爸妈妈因为失去她,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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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拐,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在杨妞花望眼欲穿的方向,39岁的爸爸杨新民郁郁而终,32岁的妈妈熊棉衣也带着破碎的心去了。姐姐桑英在11岁那年成为了孤儿,与妞花有着相似的命运,13岁的时候,她也开始了外出打工的生活。

杨妞花和姐姐相拥回到了她们出生的贵州省织金县官寨乡,记忆里的路、水、屋,一点点印证。爸妈的眉眼有没有变,杨妞花已经没有机会得知。她在坟头看天一点点黑下来,又一点点变亮,脸上的泪没有干过。天亮时,杨妞花站起来,她必须让人贩子付出代价。

杨妞花在父母坟前

那种感觉,杨妞花形容是“一口气死活咽不下去,躺着也不行,坐着也不行”。她想过人贩子如今也有六十多岁、可能也过得不好;她想过父母只会希望她过安稳的生活,不想她辛苦奔波。但只要想到她的妈妈32岁就躺在地里,她就觉得,不应该放过余华英。

“很多人就问,为什么被拐儿童这么多,余华英一下就拐了十几个,只有你一个人站出来找她?我说因为我父母没了,就这个原因。”杨妞花多希望,自己也是一个不想找人贩子的孩子。

找人贩子,与其说是“能不能”,不如说是“想不想”。当年给余华英介绍买家的王姓老头,几十年来一直与杨妞花同村居住,甚至不时以功臣自居,“如果不是我给你找了好人家,你已经冻死了”。

从2021年到2022年,杨妞花反复找这个中间人,“软硬都说,你都90多岁了,就算抓了你,可能也不会被判刑,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带到棺材里面去?”

中间人终于同意作证。接下来是立案,拿着人贩子的名字,杨妞花用了一年多时间,一趟趟在河北和贵州之间往返,到2022年,她成功了。

杨妞花和外婆(图左)、姐姐桑英(图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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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州立案,24天后,余华英归案。2023年9月,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余华英死刑;2024年1月,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裁定,因原判遗漏余华英其他拐卖儿童的犯罪事实、部分事实不清楚,该案发回重审。

又一次走进贵阳中院,对杨妞花来说,今天没有什么特别,今天要做好今天的事。

“去立案的时候,我就去查清需要什么样的材料、什么样的证据才能立案。到警察局,我就一直在讲有利于我的道理。抓到人贩子之后,我又赶紧去查怎么样能够让她判得更重。我知道证据是最关键的,所以配合公安取证,店可以不开,我哪都能去。”没有人怀疑杨妞花的决心。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因为许多人还在路上,杨妞花知道,她代表的,不只是自己。寻亲家长的求助,只要能帮,她一定帮。

杨妞花一家和姐姐桑英一家

小说一样跌宕的人生,杨妞花已经过了一遍。这段路很长,哪里是终点,她也不确定。

但杨妞花知道起点是哪里。溯漫长的时光去1995年,爸爸目光温柔,妈妈笑声爽朗。那是人生最初的爱,相隔近三十年,爱的回响,震耳欲聋。

重审余华英拐卖儿童案

“罪无遗漏”体现司法公正

重审是一个怎样的法律程序?会不会对余华英的量刑造成影响?如果不发回重审,而是直接二审中对新发现的犯罪事实进行审判,可以吗?对于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院长程雷。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院长 程雷:发回重审从名字上大家都能听出来,它是一个重新审判的过程。是又出现了新的事实,比如说她到底是拐卖了17名儿童,还是只拐卖11名儿童?在事实上是有争议的,需要通过严格的审判程序重新去查明。

刑事诉讼法规定了刑事案件发回重审的具体情形,第二百三十六条规定:

(三)原判决事实不清楚或者证据不足的,可以在查清事实后改判;也可以裁定撤销原判,发回原审人民法院重新审判。

那发回重审后,案件将经历怎样的法律程序呢?和之前的一审是否有区别呢?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院长 程雷:重审后案子又回到了一审的过程,一审结束以后被告人还有上诉的权利,检察机关有抗诉的权利。又重新开始了这么一次过程。重新审判,一审法院应该更换合议庭,原来的审判人员都不能参加新的合议庭。

有网友提到,新发现的犯罪事实直接在二审中进行审理,是否可以呢?是否不用发回重审呢?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院长 程雷:二审法院它要考虑到如果不发回重审,在二审当中可以把这个案子了结了。但是其实对被告人而言的话,对新的事实她实际上没有上诉权了,也就剥夺了她的上诉权,所以发回重审对查明事实和保障被告人她的上诉权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发回重审后,对被告人的量刑是否有影响呢?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院长 程雷:取决于法庭的证据的调查和法律的适用,不排除这种最后的定罪量刑的刑期发生变化。但是总体上看这个案子,其实已经用到了最高刑,然后附加刑也是没收个人财产,其实已经是顶格在适用了。

另外,还有网友提到,余华英一审已经被判处死刑,这已经是最高刑罚了,还有必要发回重审吗?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院长 程雷:可能很多人觉得这种案子都已经顶格适用法定刑了,为什么因为发现了新的事实要重审?其实一次审判不仅是对被告人刑事责任的宣判,也是对被害人权益的一种抚慰和补偿。第一次审判的时候,只对11名被害人的权利进行了抚慰和救济。但是又发现了6名被拐卖的儿童,这6名被拐卖的儿童及其家庭,他们因为犯罪遭受的损害也应该进行补偿和救济。所以这次新的审判把他们追加进来,使他们实现公正,所有的被害人及其家庭都应该从审判当中获得正义。能够救济更多的被害人受到的损害和权利受到的侵害,然后让更多被害家庭受到的冤屈得到伸张,也更加严格地遵循了我们的法定程序原则。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编辑 袁野 综合 央视新闻客户端、新华社、极目新闻、光明网、中国之声微信公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