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青岛|浮海东归，登陆崂山，“海上丝绸之路”探险者法显停航青岛，是偶然也是必然

法显崂山登陆 油画 梁钧

□文/图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张文艳（署名除外）

阳光明媚，碧海蓝天。涌动的波涛中孕育着丰厚的海洋文化。航行在海上的船只，穿越数千年的时光，打开了一条集贸易往来、文化交流于一体的伟大航线。而青岛，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东方枢纽，用温柔的怀抱，迎接勇敢者的出航和到来。徐福东渡向世人展示了中国的航海技术，而法显则用一次意外的停航，向青岛乃至中国汇报航线的通达。本期，半岛全媒体记者在法显研究专家东夷先生的陪同下，走访了几个法显可能登陆的地点，并专访青岛理工大学法显文化研究所所长、副教授朱艳，了解法显登陆青岛对海洋文化的重大意义。

华严寺法显广场 摄影者 佚名

一次意外 法显与商船，“漂泊”崂山

石老人矗立在碧波之中，它的“身体”状况，引起了全市人的关注。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位静默的“老人”，它用坚定的身躯谱写了动人的“父爱”。

东夷先生说，石老人有个传说：崂山脚下有一位渔民，与女儿相依为命，不料，一天女儿因容貌出众被抢走，渔民日夜呼唤，望眼欲穿，直到两鬓斑白，仍守候在海边等待女儿的到来，最后僵化成石……当然，这是大自然的杰作，千百万年的风浪侵蚀和冲击，将崂山脚下的基岩海岸不断崩塌后退，并研磨成细沙沉积在平缓的大江口海湾，留下了一座海蚀柱。因为奇石形似老人，引发无限遐想，民间智慧赋予它动人的故事，而石老人也成为青岛的一道标志性景点。

海风拂面，波涛阵阵，因为潮水上涨，无法靠近“老人”。东夷先生说，就在石老人不远处的海湾里，还有一位老人曾经来过，他就是著名的大师法显。

公元413年8月26日早晨天刚亮，一艘大船缓缓驶入崂山南岸。可以说，船是“飘”过来的。这是一艘商船，目的地是广州。因为广州是东晋时期最大的海港城市之一，也是南海上丝绸之路港口。然而，海上的龙卷风骤然改变了商船的航向，台风呼啸，海浪翻滚，商船几经颠簸。没有了水，没有了食物，早已筋疲力尽的人们，只能躺在商船里，船上的人任凭海风“摆布”。

终于，商船靠岸了，乘客中，一位老人走出商船，此人僧人打扮，年近八旬，他就是法显。下船后，法显惊喜地发现了他熟悉的藜藿菜。岸边的野菜碧绿碧绿的，这让法显非常激动：回到故土了。

法显，山西平阳人，俗姓龚，因生逢战乱，民不聊生，三位兄长相继而亡。父母为了保护幼子免于灾祸，将3岁的法显送进附近的佛寺。20岁，法显因才识过人，成为一代高僧。

东晋隆安三年（399年），年过六旬的法显决定西行求法，他从长安出发，不远万里，沿着河西走廊前往印度。读过《西游记》，我们都知道玄奘取经的故事，法显取经的时间比玄奘早了两百多年，他穿越沙漠，翻越山丘，走得非常艰苦漫长，途经30余个古国，抵达印度，获得大批梵文律经和典籍，踏上回国之路。

法显选择了水路回程，同样惊险连连。他登上了一艘大船，然而下海才两天，便遇到风浪，船舱漏水，商人将笨重的货物投掷到海中，法显用身体护住了佛经，免于被抛。船行到耶婆提，逗留了5个月，第二年春天，才得以继续前行。

还是风浪，让法显与青岛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次停留 不其城内，完成《佛国记》

乘坐地铁一号线，在城阳正阳中路下车，坐公交或者骑行共享单车，沿路西行500多米，就可以抵达城子遗址。旧址位于正阳中路与黑龙江北路交叉口附近，一隅绿色的小公园，起伏的绿地上，青松挺拔，似乎在聆听着千年的往事。

城阳古称“不其”(fuji)。不其城，历史悠久。《辞海》记载：“不其，古县名，西汉置，因山名。治今山东省青岛市西北。”名字的来源说法不一，一种说法是起源于两个部落，著名考古学家王献唐在《炎黄氏族文化考》一文中称，原始社会末期，在不其山周围生活着“不(fu)族”和“其(ji)族”两个部落，山则以二族得名(不其山即今铁骑山)；另一种说法是它起源于一个古老的方国“其”国。还有一个有趣的说法：古城阳地域的“不族”和“其族”作为东夷族的一支，是以飞鸟作为图腾崇拜的。从古代文字中“不”和“其”字的写法来看，这两个字本身就极像飞鸟的形状。

同治版《即墨县志》记载：“不其城，一作不期，县西南二十七里，古址犹存。汉置县，属琅琊郡。《寰宇记》云：古城约周长十余里，后汉属东莱，晋与此置长广郡，《通志》暨诸家书，俱谓长广置于不其。”

彼时的法显一行，就抵达了长广郡。只是，当时，虽然知道抵达了汉地，他们却不知确切的地点。东夷先生研究称，他们吃了新鲜的野菜，喝了甘冽的崂山水，非常满足。船长还派人乘小船去找附近的居民确定方位。不久出去的人回来了，带来了两位猎人。法显耐心地询问他们此是何地，他们回答：“此青州长广郡界，统属晋家。”众人非常兴奋，终于回家了！

随后，船长带上丰厚的礼物，在两位猎人的带领下，准备赶赴不其城。彼时的太守李嶷，敬信佛法，听说“沙门持经像乘船泛海而至，即将人从至海边，迎接经像，归至郡治”。不过，商人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他们继续拔锚起航，“还向扬州”。法显则被留了下来。

法显油画 王光章

东夷先生说，法显本来是打算西去，然而由于战事，道路封锁，“刺史刘敬宣请大师南下，建康（今南京）人才济济可举译经大业”。不过，李嶷还是建议在此等候，伺机西趋入关，法显同意了。

随后，一年的时间里，法显埋头著作，写成了影响深远的《佛国记》（又名《法显传》《历游天竺记》等），书中记载了他拜谒佛陀诞生地、菩提树、灵鹫山等，以及中印之间的山川方位、道路里程、沿途见闻和各国风俗等，还有海上航线、星宿导航等情况，全书一万余字。它是汉人从长安经西域至印度的陆路行程，和从印度泛海至中国的海路航线的最早记录。由于书中记叙的西域古国早已灭亡，更成了研究这些古国历史变迁的稀世珍宝，因而受到了中外学者的高度重视。北魏史地学家郦道元曾经说过：“法流中夏，自法显始也。”印度学者说：“《佛国记》照亮了印度。”鲁迅先生曾经连续三个夜晚抄写《佛国记》，可见此书价值之大。

“夏坐讫，法显远离诸师久，欲趣长安。但所营事重，遂便南下向都，就诸师出经律。”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本来打算去长安，一天，李嶷送来了一封信，是庐山慧远法师寄来的，邀请法显南下建康，共举译经大业，法显决定改道南京。

公元414年8月17日，不其城门外，太守李嶷带领众人与法显道别。双手合十，告别众人，法显又要赶路了。太守把他扶上马车，马车缓缓南向而行。法显抵达建康后，开始了新一轮的翻译佛经工作，对中国佛教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一种解读 停航青岛，偶然中的必然

沙子口渔港码头，远离喧嚣，宁静平和。正值休渔期，渔船有序地停靠在码头一侧，平静的海面，搭配不远处起伏的山峦，仿佛一幅油画，令观者心旷神怡。

东夷先生带领半岛全媒体记者来到这里，是因为这处海湾，同样被研究者视为法显书中记载的“牢山（崂山）南岸”的登陆地。出码头，沿沙港路一路前行，经过栲栳村，抵达潮海院，这里被视为法显取经回国后第一个讲经、译经的场所。碑文大致的记载如下：潮海院原名石佛寺，是青岛最早的寺庙之一，法显于公元399年与慧景、道整等四人西出长安取经路上，历经艰险，抵达天竺，同行者或归或亡或乐居天竺，法显顾影唯己、孑然一身，学梵语，写经画像，搜求经律论，完成求法夙愿后，归国。搭商船泛海东归时，途遇暴风，漂流九十余天，到达南海耶婆提，停留五个月。再搭商船，航行月余，又遇风暴。船家认为“此沙门使我不利”，欲将法显推下海，法显严词辩斥，又有以前施主仗义反对，才免遭劫难。漂两月“水尽粮竭”时，“忽至岸，入浦寻村”，乃崂山南岸即今至栲栳岛。得到青州长广郡太守李嶷相助，在此立寺，译经说法，后南下建康，再去荆州，逝于辛寺，享年八十六岁。

潮海院是区级文物保护单位，相传该寺创建于南北朝初期（有的古籍记为唐代或宋代修建），明万历年间曾重修，与华严寺、法海寺并称为崂山的三大寺院。潮海院规模宏伟，环山傍海，松竹蔚盛，是一处幽静的胜地。周至元曾作诗：

古刹何年筑，门临万里潮。

曲溪藏紫竹，琳宇逼青霄。

说法鱼听偈，谈经魅伏魈。

无生如许学，愿此绝尘嚣。

隔门而望，院内，几棵茂密的银杏树遮阴，据记载有的已有1000多年树龄。因栲栳岛为军事驻地，未做过多打扰。

对于法显是否登陆此地，东夷先生提出不同意见，他考证潮海院为宋代建筑，与法显登陆时间不符。

而华严寺前，也立有法显铜像，像座书有八个大字“法显崂山登陆纪念”，后加了一组铜浮雕，以纪念法显，人称“法显广场”。可见，对于法显登陆的地点业界存在有争议，说法不一。

其实不仅登陆地点，法显的生平、事迹都存在着不同的说法。半岛全媒体记者为此专访了朱艳所长，她表示，因为没有确切的史料记载，所以法显身上的谜团很多，在她看来，这些都不会影响对法显的研究和他停留青岛对这座城市的重大意义。

到青岛，法显不是有意而为之。搭乘商船，他听从商船的决定，而商船的目的地又是广州。谁料到，台风将商船和船上的法显送到了青岛崂山南岸。

看似偶然的事件，朱艳所长说，其实，这又是必然的：

“崂山南岸绵延较长，从崂山到石老人之间有大量的平静海湾。山东半岛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冬季受西风气流控制常刮偏北大风，夏季主要受西太平洋副高和大陆热低压控制，常吹东南风。在古代的海洋航行和贸易中，每年夏秋之际的台风，为南方北上的商船提供了天然动力，同时也极易使商船葬身海底。一些失去控制的漂泊海船，特别是那些利用原始风帆航海的木帆船，在台风暴雨中桅杆被刮折、帆被打烂，浆被打碎的无助漂流中，随海流漂泊到这条沙岭之间时，船体就会随台风海流漂泊到崂山脚下的大福岛、沙子口一带搁浅，甚至触礁沉没也是常有之事；而幸运越过沙岭的船只则随台风海流偏东，越过大小福岛、崂山头一带深水海域，继续向东北方向漂移，沿山东半岛南岸往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方向去了（这也正是海上丝绸之路北线的主航线）。从法显的《佛国记》中我们得知，当年法显乘坐的商船正是无动力帆船，途中因遇到台风而被吹到青岛崂山来的。”

朱艳所长告诉半岛全媒体记者，可以说，是历史选择了让法显登陆青岛。

一种开辟 老骥伏枥，“一带一路”的代表

正如《海上丝路史话》中所说：“法显是开辟‘海上丝绸之路’航道的探险者。”

青岛，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陆地从这里结束，浩瀚的海洋，从这里开启。

“从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就开辟了循海岸水行由山东半岛诸古港口（如琅琊台、胶州少海、莱州、蓬莱等）出发，沿渤海口的庙岛群岛经辽宁半岛、朝鲜半岛到达日本群岛的海上丝绸之路北航线；这条古航线经日本岛或琉球群岛继续南下就与南海丝绸之路交会于今天的东南亚。所以，山东半岛的青岛地区自古就因地理区位的优势成为我国南北、东西交会的十字路口，也是春秋战国时期全国著名五大商港之一”，朱艳所长说。

朱艳

回溯历史，从距今5000年前的大汶口文化和距今约4000年前的龙山文化开始，到春秋战国齐国两代国君巡游少海、齐吴大海战齐国胜为标志，齐国成统筹着南北海运的枢纽；同时也控制着从齐国到朝鲜半岛进行贸易的东西航运航线，这些都标志着海上丝绸之路北航线从萌芽状态开始走向明朗。秦始皇派徐福在青岛琅琊东渡、汉武帝七巡胶东多次到达青岛琅琊，并于公元前109年从胶东诸古港口派5万齐地水兵，乘船攻打朝鲜并建四郡，是北航线形成的标志。

三国时期北方百姓因战乱沿海上丝绸之路北航线移居朝鲜，桑蚕技术也在这一时期流传至朝鲜日本，加之东晋高僧法显西去印度取经，泛海东归青岛崂山，使古代“一带一路”交会于青岛。

历经十几年的艰苦跋涉，法显沿丝绸之路到达了天竺各国，又沿着海上丝绸之路返回中国，这是有史以来记载的第一位走完“一带”和“一路”的中国人。

朱艳所长说，法显除了是“一带一路”的代表人物，还是为民求法的精神代表，“作为花甲老人，他不怕艰险，老骥伏枥，完成求法，归国时已是古稀之年，这种精神是值得我们敬佩的”。所以说，法显是中国历史上舍身求法的一位光辉代表者，鲁迅先圣誉之为“民族的脊梁”。

法显西行、归国，将“一带一路”交会到了青岛。历史继续前行，到了隋唐两宋时期，遣隋使、遣唐使绝大多数还是走海上丝绸之路北航线从山东半岛上岸，再沿海岱廊道到达长安，使陆海丝绸之路在山东交会连接。公元623年，唐在胶州设立板桥镇，有水师营从这里渡海到朝鲜帮助其抗击日本；1084年，宋设立板桥镇市舶司，这是江北唯一一个市舶司，管理对外贸易，是青岛成为海上丝绸之路枢纽城市最有利的佐证。

时间来到明朝晚期，一个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一艘装载着几百吨货物的中小型商船，收起一米多长的石碇(船锚)，准时从琅琊港出发了。船上满载的是松竹梅、“寿”字、螭龙等纹的景德镇民窑瓷器和铁锅等铁器。然而，当商船离港不久，风浪突袭。幸运的是，前面有一座无人小岛，应该能够暂避风头。不幸的是,这座名为鸭岛的小岛暗礁众多，商船还是触礁而沉……

邱玉胜（左）在水下考古现场

山东水下考古第一人、青岛市博物馆馆长邱玉胜，2002年秋天进行了鸭岛沉船的打捞。作为资深水下考古专家，他带队进行潜水调查，采集了大量瓷器。鸭岛沉船遗址不但印证了青岛在海上丝绸之路中的重要地位，也见证了青岛水下考古的起步、发展，以及后来的巨大进步。

近年来，青岛市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正不断加强对水下遗存的搜索，藏在海底的秘密正在一步步被打捞。青岛海洋文化的历史，还在改写和完善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