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阅尽沧桑;一个公园,遍尝苦甘——扫描地铁一号线海泊桥站,再现名称由来、温泉风波

2022-01-09 19:34 大众报业·半岛新闻阅读 (80314) 扫描到手机

□文/图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张文艳(资料图片除外)

地铁一号线南段探访之旅继续。随着策划系列的进行,终于迎来了南段开通的好消息,于是在小长假刚一结束,半岛全媒体记者立刻登上了开通后的列车,感受时代带来的进步和便捷。这一站,脚步停在了海泊桥站。走出站台,被周边熙熙攘攘的景象震撼了。摆地摊的,进医院的,逛市场的,人来人往。也正是生活的便利,让海泊桥成为青岛著名的地标之一。本期,我们穿越海泊桥,翻开泛黄的档案,采访青岛文史研究者,与周边的市民一起感受一条曾经给人类带来酸甜苦辣的河流,以及河流上的桥梁、河流旁的公园。

一条河流

取名巧妙,见证沧桑

“海泊桥站到了”,当听到地铁报站员说出海泊桥的名字时,半岛全媒体记者非常吃惊,来青岛已经快20年了,第一次发现,原来海泊桥的“泊”读po,而不是bo。问问周边的青岛市民,说读“bo”者居多。对此,青岛文史学者、台东老居民于向阳先生说:“这个字的确读‘po’,我们小时候就读‘hai po qiao’。”

海泊桥是横跨海泊河的一座古老的桥,桥南为威海路,桥北为人民路,是青岛市南北交通的两条要道之一,海泊桥原有南北两座跨河桥,两桥相距百米之余。据记载:清朝后期,两桥都是木桥墩、木桥梁和木桥板的纯木质桥,只供行人或骑马者和马车通行。德国侵占时期,勉强可通行载人的小型汽车,青岛建置后,拆除了木桥,重建钢梁混凝土桥。1954年,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及桥梁桥面的损坏严重,市政府投资对该桥进行了铺设桥面、修补人行道木板、油漆钢铁桥架等维修。随着时代的发展,海泊桥又经过多次扩建重修,彰显了南北重要枢纽的作用。

那么,问题来了,海泊河又是如何得名的?

在青岛市档案馆,查到了一份旧报,形容海泊河有大海的壮阔,湖泊的静谧和河流的灵秀,这也是在阐释“海”“泊”“河”三个字的由来。

于向阳先生说,海泊河历史悠久,水源主要发端于浮山北麓、太平山、错百岭(错埠岭)等地,是一条注入胶州湾的间歇性河流。大雨过后,从山上流下来的雨水,顺着山川奔流而下,条条河流汇在一起,奔腾入海。在中间地势低洼的地段,形成了一片片湖泊。遇到冬季干涸季节,就会变成潺潺细流,涓涓不断,通向大海。

由此可见,海泊河的名字既确切,又生动。

“早在青岛建置后,章高元就曾治理海泊河”,回溯海泊河历史,于向阳先生说,德国侵占青岛后的1900年到1910年,海泊河是青岛市区的“分界——护城河”,“虽然没有城墙分割,但是、德国殖民当局以海泊河一线作为市区、郊区的分界线。那时的海泊河,河水清清,两岸垂柳轻拂,青草满山坡。不远处有吴家村、杨家村、错百岭等小村,肥沃的农田,绿色的庄稼,那时,海泊河还承担了向市区提供饮用水的任务”。

水源在城市建设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彼时的德国当局在青岛遍寻水源地。他们先是在一座有水的山上兴建贮水池,将山命名为“水道山”,直到1905年观象台迁到山上,才改名为观象山。后来又在贮水山上修建6000立方米的地下蓄水库,向欧人区输水。为了满足他们99年甚至更长的租期,德国侵略者将目光投向了汩汩流淌的海泊河。

为了净化水源地水质,“德国殖民者在河中、上游两侧栽植水源涵养林2000余亩,日本第一次侵占青岛后,又补植、新辟林地1400亩”。北洋政府收回青岛后,胶澳商埠农林事务所在海泊河建东镇苗圃,可见历史上历届统治者对海泊河绿化环保的重视。

然而,海泊河的命运被城市的发展裹挟着,发生了巨变,它作为水源地的使命戛然而止。

居住在海泊河周围的居民发现,海泊河的颜色一天天在变深,原来,这里成为了排污河。“为了发展经济,海泊河两岸开办了许多工厂,从东吴家村的电冰柜厂、沙发厂、日用化工厂、建材一厂、钢球厂、圆珠笔厂,到吴家村西污染严重的人民印刷厂、人民造纸厂、电镀厂、四方橡胶制品厂,还有模型厂、环境卫生修理厂等企业,排放的污水散发着难闻的臭气向大海流去。遇上阴雨天,海泊河两岸的居民根本没有办法开窗,就是关窗,也阻挡不住那海泊河污水的阵阵臭气”。

一条滋润了几代青岛人的母亲河,变成了著名的“龙须沟”。“散发着毒气的污水流进妈妈的港湾,我们的母亲河、海泊河在哭泣”,有人曾写诗感叹。

在历史档案中寻找有关海泊河的蛛丝马迹,往日的记载如同河流的命运,同样充满酸甜苦辣。

1950年,当时的青岛市建设局发布了一份资料,记载疏浚海泊河工程的总结,“于四月十五日开通,五月七日竣工,除放假两天、下雨天外,实际工作19天,在施工期限30日内,提前11日完成任务”,总结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次疏浚时间虽然不长,但规模不小,有专门的海泊河工程委员会,并分成了大组和小组,1000多个人参与了劳动,他们挖掘明暗沟,疏通污水,拆除水源地前石坝等。劳动改造人,总结着重提到了以前的“小偷”经教育后,决定痛改前非,并“干得很起劲”;沉迷于言情小说的“懒汉”刘占九靠妻子在外讨饭给他吃,经过劳动教育,“在最后结束工作时,各方面对其反映还是不错”。这场空前的疏通行动“涌现了女模范10名,男模范122名”。

对海泊河的改造多次进行,一系列海泊河污水治理措施,终于让这条污水河重新焕发了光彩。

如今的海泊河在暗渠中汇聚,再穿过南京路奔涌而出,一路向西,穿过山东路、镇江北路、人民路,聆听地铁呼啸驶过,继续西流,穿过海泊河公园,与杭鞍高架路上的车流赛跑,奔腾入海,翻起滚滚浪花,奏响时代潮音……

一个温泉

意外发现,地下之宝

在海泊河的流淌中,曾有一个插曲,有殖民的痕迹,也证明了这条河流隐藏的价值。

事情发生在上世纪20年代,有一个日本人,利用海泊河水源,建造了一座温泉,在当时名噪一时。

至于他是如何发现这处温泉的,有着不同的说法。于向阳先生告诉半岛全媒体记者,海大的沈教授给他讲过温泉的来历。这个版本的日本人叫钱三孝一郎。他说,谈到吴家村的日本温泉俱乐部“海泊温泉”,还得从每年台东镇的玉皇庙会说起。日本第一次侵占青岛后,许多日本人拥进青岛开办企业,也经常参加庙会,“有一个日本人名字叫钱三孝一郎,他精通汉语,多年在青岛经商,这天在庙会上看到一个农民在卖萝卜,那萝卜皮是绿的,心是红的,圆嘟嘟的,格外可爱,他买了一个,觉得色、甜、脆、香俱佳,就和卖萝卜的农民交谈起来。得知农民的萝卜是在自己地里种的,由于水质好,所以萝卜格外甜美。精明的钱三孝一郎跟着这位农民来到他的地里,发现地中心有一个坑,泉水不断从坑里涌出,汇成一条小溪,浇灌着这片土地。钱三孝一郎把手伸进水中,发现很温暖。他暗喜在心,回去后就通过各种手段强行迁走了这里的农民,租下了将近三万平方米的土地,盖上了房屋,修建了高高的院墙,拉上电网,在里面建设水塔、游泳池、马厩、客房。这样,在1927年专供外国人洗澡疗养的海泊温泉正式开业。据记载:这股温泉水质很好,对各种皮肤病也有疗效,泉水很旺盛,水温可高达40摄氏度”。

而1989年出版的《青岛文史资料》中,记载了蒋次文口述谢恩光整理的温泉故事,这个版本的日本人叫浅坂孝一郎,是日本居留民团的负责人,他在吴家村的一块菜地上搭帐篷,经常在这一带猎鹌鹑,到市场上去销售。1927年,浅坂孝一郎路过南河时,发现居民刘永源浇灌菜园的水源呈现粉红色,他感觉很奇怪,便装了一瓶水带到大窑沟市场,遇到一个人患皮肤病,他用水给对方冲洗了几次,竟然痊愈了。浅坂孝一郎立刻租下了刘永源和周围几家农民的土地,围绕着出水井3万多平方米的大片土地,顺着挖掘,挖出了不少砂石,便修砌好水井,建造了浴池,命名为“海泊温泉”。后来,温泉被墙围挡起来,墙内盖起了两层楼房,山墙上写着招牌,这座温泉的名声不胫而走。后来浅坂孝一郎又建造了十余间平房,辟作酒吧间和厨房专做熏烤鹌鹑名吃。他还雇用了吴家村两人做帮手,一个姓王,一个姓吴,据两人传出,这里还成立了一个“猎友会”的组织,供来往官员打靶取乐。蒋次文当时是照相馆的摄影师,曾应约为他们拍过照。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是,王姓村民后来在纱厂当职员,工人罢工前夕,浅坂孝一郎曾对王某说:“厂里要出事啦,你明后天别去上班啦!”后来果然工人罢工,日本人疯狂镇压。由此可见,浅坂孝一郎绝非一般日本人。

浅坂孝一郎撤回日本后,愤怒的吴家村群众把温泉的建筑夷为废墟。日本第二次侵占青岛后,浅坂孝一郎的亲属还曾来到吴家村寻觅旧址,“当看到昔日建筑及院落已化为一片绿野时,不由得放声大哭”,他们曾找到日本当局准备重建,但是经过四处考察,没有找到泉眼,温泉已断流,是因为爆炸堵塞了泉路,只有失望而去。

“为此事,在1985年,年近九旬的海大老教授沈老先生对我说,经过多次考察,发现温泉尚在,该泉眼的位置在延吉路市图书馆的旁边,有一个集体企业汽车修理厂,那汽车修理厂洗车用的那口井就是当年的泉眼,那井中泉水温热,寒冬腊月仍然热气腾腾”,于向阳先生说。

一座公园

往事再现,酸甜苦辣

出地铁站后,熙来攘往的人群令人震撼。青岛著名的康宁路市场里非常热闹,繁盛的交易在庞大的市场内进行着。

其实,海泊桥市场是有历史渊源的。

早在上世纪40年代,周边就有平民交易场管理处,管理着海泊桥的市场活动,管理处分成了四段,“第一段经理潘谋臣,第二段经理苑金堂,第三段经理万右泉,第四段经理陈级三,各管各段事务”。后来,人事发生了变动,潘谋臣、万右泉辞职,他们负责的市场由另外两位经理兼任,“将第一段第二段改为南市,仍由苑金堂经理管理,将第三段第四段改为北市,仍由陈级三经理管理”。

琳琅满目的商品,穿越了一个甲子时光,以全新的姿态,继续迎接着慕名而来的市民。

与两处理发摊擦身,在靠近海泊河公园的大桥下,刚放慢脚步,悠扬的歌声就携风而来。公园到了。

因为桥梁和兴建中的地铁四号线,海泊河公园被“一分为二”,公园南区面积较大,北面较小,海泊河蜿蜒而行,在公园里画出漂亮的弧线,也为公园景观增添了灵动。样式不同的两座拱形小桥,遥遥相望,游人行走其上,有着不亚于西湖的意境。

“菊花台”旁,是红娘广场,几组老人正在引吭高歌,他们组成小队,伴奏唱歌分工明确,用具有年代感的歌声唱出了退休后生活的幸福感。海泊河就在眼前汩汩流淌,清澈见底,相距不远的两座拱桥为流水带来了油画之美。穿过拱桥,一片片绿植成片分布,游乐设施、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和大多数公园一样,除了歌曲爱好者,就是打够级者。三五成群,牌局正酣,不时爆发惊喜和遗憾声。元旦节日刚过,公园里悬挂着风车和红灯笼,接下来将迎接春节的到来。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游人依然如织,来往络绎不绝,广阔的平地上,游客们各自享受着自己的乐趣。

树干上,那些岁月侵袭的疤痕上,绘有七星瓢虫、小松鼠等可爱的动物,给冬日的大树带来了勃勃生机。

穿越杭鞍高架路桥下,进入北区。海泊河公园的大门后,地铁四号线正在建设中,更多的便利不断向这里延伸。北区面积不大,靠近康宁路和体育场。主要是消防主题公园和紫薇园等。和南区不同,这里正在进行的是踢毽子游戏,三组人员正在各自为战,欢笑声不时响起,运动的多巴胺感染了来往的游人。

海泊河公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52年,以海泊河畔的阳本染织厂为主捐资建设了公园,始称“阳本公园”。自1956年至上世纪80年代,青岛市人民政府多次对公园进行建设,先后建成了温室、长廊等公共设施,以及露天剧场的化妆室、演员宿舍和多种大型儿童游乐玩具。因文化活动的主题相对突出,自1984年更名为“文化公园”。

在青岛市档案馆,半岛全媒体记者查到了1965年5月1日海泊河开放的消息,“地处工业区的海泊河公园,经过新近一番陆续整修,于‘五一’节正式开放。今年,这里栽植很多花木,新建了一些花坛、凉亭、禽鸟笼舍等,并增添了猴子、孔雀、鹩哥等动物及儿童场所。为庆祝节日,还有游园活动”。

其实,在开放前,公园已经初具规模,1961年6月23日的《海泊河畔》中,一位老师就带领着班里的学生前来游园:

初夏的傍晚,海泊河公园里一片欢乐的景象……

落日的余晖,已经从那棵最高的白杨树顶上抹去,风轻轻地吹着,叫人有说不出的轻松之感。刚下班的工人,在这里消散一天的劳累;孩子们欢笑着出没在林荫道中;老人们坐在石凳上,吸着长烟管,谈古道今……

我和我们中队的三十多个少先队员,来到一片草坪上,席地坐下。

“老师,过去这里也这么美丽好玩吗?”坐在我身边的董一青问道。

年轻的老师略感尴尬,因为他也不太清楚,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过去,过去这里是垃圾堆,是坏人出没的地方!”原来是一位60多岁的老人,他退休前在海泊河公园附近的工厂做工,熟悉海泊河的故事,在同学们的要求下,老人同意讲述:

他清了清喉咙,用手指着西北方对孩子们说:“你们看,公园那面是什么?”

孩子们连看都没看,很快地回答说:“是体育场。”

“对,是体育场。但是在早可不是体育场,是垃圾堆!是美国人的废料仓库!每到夏天臭得人不敢近前……”老人站了起来,指着西南方向:“那边,杭州路南头,有座桥,美国鬼子的吉普车,国民党的军用卡车,常常在那里轧死人!有一次,一下就轧死了七八个。尸体摔在桥下的海泊河里……”老人的声音嘶哑了。

“对,再说说那座白杨树林吧。那时经常有国民党的特务、土匪、流氓藏在里面……”

“老爷爷,那谁还敢到这里来玩呢?”不知是谁这么天真地问了一句。

“来玩?不用说玩,连走也不敢走。工人们上下班,都得拉起伙来,不然就得吃亏。女工们,干脆就不敢从这里走,得绕道多走好几里路去上班……”

老人的话,紧紧揪住了每个孩子的心。他们思考着,想象着。尽管他们想象丰富,也很难想象出在旧社会里劳动人民受的痛苦和灾难,是多么沉重啊!

“但是,今天”,老人的话打破了孩子们的沉思,“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海泊河公园变得多美啊……”话语里充满了感激和愉悦的情感。

从这位名叫谢学智的老师生动描述中,我们不难看出海泊河公园周边的居民、工人对公园提心吊胆过。

上面这段对话转眼已经过去60年,半个多世纪沧桑巨变,公园里被平和、惬意的氛围笼罩着。等记者走出公园时,已经中午12时多,仍有不少市民进入园区,有老人,也有工作午休的年轻人,他们结伴进入公园,聊聊天,散散心,为下午的工作积攒能量。

一座桥,一条河,一座公园,一段段沧桑的过往,留在这一带的“海泊河”三个字,对不同年龄层的人有不同的感受,老人感受到的是往日的沧桑和来之不易的幸福,在年轻人的世界里这里是健身的场所和散心的好去处,而在孩童的眼里,公园里是有水有树有花有草的乐园——这何尝不是海泊河生命力的一种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