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年了 古桥修缮难在哪?胶莱河上“省保”级古桥去年在暴雨中倒塌 我国留存古桥已不足万座

2023-05-24 08:01 大众报业·半岛新闻阅读 (183388) 扫描到手机

文/图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王永端

站在胶莱河西岸,80岁的老人于永合一直不敢相信,他行走了70多年的闸子集桥就这样倒了。和普通的桥梁不同,闸子集桥横跨胶莱河已历经200余年沧桑。这座用300多块巨石砌成的桥梁,便利了胶莱河两岸百姓通行的同时,也见证着河两岸的沧海桑田。

在青岛,受极端天气影响受损的并非只有闸子集桥。即墨店集河上的一座古桥和平度徐家阳召村的一座古桥早前也有损坏。数据显示,目前我国留存下来的真正意义上的古桥已不到1万座,几乎每年的强降雨,都会对古桥的生命带来严峻挑战。当古桥损毁,如何修缮也成了一道难题。

倒塌的闸子集桥 承载着数代人的情怀。

数代人的情怀

闸子集桥建于清朝,完整保存着200年前的“干砌石工艺”,2013年10月10日被山东省人民政府公布为“山东省文物保护单位”。为此,青岛市人民政府2015年10月10日在桥西专门立碑一块,声明“两侧桥头基址”为保护范围,“以保护范围为界,两侧各外扩20米”。

显然,闸子集桥并不是一座普通的桥;事实是,胶莱河的历史同样并不普通。

闸子集桥采用“干砌石”工艺建造。

胶莱运河开创于元世祖至元中期,历史上因江南粮米由此运往京师而称运粮河。明代中期以后至整个清代,政府实行海禁政策,着力利用京杭大运河的漕运,对胶莱运河的浚治就轻视起来,后来逐渐荒废。新中国建成后,胶莱河作为排洪和灌溉河道,未曾通航。

倒塌的闸子集桥

如今80岁的于永合就出生在胶莱河旁边的村子。在于永合幼时的印象里,架在胶莱河上的闸子集桥是他所在村庄,连接周边数村的唯一一座桥梁。

“要想过胶莱河,就必须得走这座石桥。”于永合说,“周边好几里,没有其他桥可走。”

2016年10月26日半岛网刊发的当时闸子集桥照片。

幼时的于永合和周边村落众多孩子一样,时常由父母背着行走在这座石桥上。到了于永合上学的年龄,于永合和村里的小伙伴一道,从河西岸穿行石桥到河东岸上学。

“河水小的季节,我们自己过河。”于永合说,河水大的季节,水会漫桥,家长会将这些上学的孩子送过河,之后再回家干农活。

倒塌的闸子集桥。

可以说石桥伴随着于永合成长。于永合到了十几岁时,这座石桥仍是周边唯一跨河的桥梁。因石桥宽度不到3米,穿行桥上,行人多时,还得防着落水。

在于永合的记忆里,“石桥非常结实”。当时结婚娶媳妇,当地有抬轿子的习俗,一队人马就这样从河东岸抬着轿子晃晃悠悠到河西岸,或者从河西岸晃晃悠悠到河东岸。一些驴子驮粮食,也要经过这座桥。

在另一名老人的印象里,解放战争时期,这座桥发挥了大作用。

倒塌的闸子集桥。

“部队的车辆穿行在这座桥梁上,要么从河东到了河西,要么从河西到了河东。”这名老人说,河两岸时常响起枪声,小桥能行车辆,足见它相当稳固。

在闸子集村周边,20岁以上的人几乎都在这座石桥上行走过。

“新中国成立之后,尽管在胶莱河上修筑了钢筋水泥大桥,但这座石桥仍有人通行。”一名20多岁的年轻男子说,他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在桥上跑来跑去,河水少的时候,还会坐在桥两边钓鱼。

倒塌的闸子集桥。

河西,一名抽水浇地的农民告诉记者,尽管后来在胶莱河北侧的河道上修筑了大桥,但那些大桥毕竟离村子很远,想要尽快过桥,还得选择眼前这座建于200多年前的古桥。

“和大桥相比,别看它小,但作用大着呢。”另一名村民表示,眼前这座石桥200多年来承载着数代人的记忆与情怀。

即墨区损毁古桥两侧如今设置护挡。

台风来了,桥塌了

这座有着清朝“干砌石”施工工艺的古桥,历经200多年7万多个日夜风吹雨打,一直横跨胶莱河上。

“干砌石”在桥梁建筑中的施工工艺,通常是不用胶结材料的块石砌体。它依靠石块自身重量及石块接触面间的摩擦力在外力作用下保持稳定。干砌石技术也被认为是较好的造墙、造桥结构。

针对胶莱河上的这座闸子集桥,2015年10月有媒体报道,古石桥呈东西向横在河道中间,桥长30余米,宽不到3米,桥面由100多块石头横向排列而成,每块石块长约两米,宽40厘米,石块表面还刻着浅沟槽。整座桥分为32个孔(桥洞),每个孔都由两块高约两米且两端带凹槽的巨石板支撑着桥面。石桥整体仍较为完整。

即墨区这座损毁的古桥矗立河道80多年。

2016年10月,半岛网曾详细报道过这座古桥,报道还附有一张照片。照片显示,当时的古桥除了一侧洼陷外,古桥基本完整。报道附有的另一张照片则显示,石桥底部还有桥墩竟然由直立木桩支撑。

这些木桩是200年前的古木,还是后人添加的木头,当时的报道没有提及。但半岛全媒体记者5月19日在石桥现场采访时,桥西一村庄的村民告诉记者,他从小就知道这座古桥底下有一些木头支撑,桥墩和桥面由最底下的木头支撑着,此种建桥技艺极为罕见。

“桥墩底下的泥沙中有很多这样的木头。”这名村民为此分析,这些木头应该是古木,至于建设干砌石工艺的桥梁,为何桥墩下用木头支撑,是一个谜团,如果是古木,不能不说背后积聚着先民的智慧。

起初,尽管有官方称这座古桥有600年的历史,但之后官方在当地进行了大量走访调研后,确认古桥的建设年代为清朝,之后官方将古桥的情况上报,批准为省级文物。自此,闸子集桥开始了官方层面上的保护。

2022年,超强台风梅花的到来,改变了闸子集桥的命运。

“当时整个胶莱河河水上涨,汹涌澎湃。”于永合说,“这么大的水情很多年来没见过,几乎整个河道的水都满了。”

当激流退却,河两岸的村民才突然发现闸子集桥的绝大部分竟然倒塌了,桥墩和桥面的巨石有些倾倒,有些被冲到了一边,整座桥几乎解体。

“我们不敢相信横跨河上200年之久的古桥,就这么倒了。”一名年轻男子和妻子推着孩子站在河岸上告诉记者,之前他和妻子每次从城里回老家,经常一起到这座古桥上走走,品味先人留给胶莱河上的遗风。

早前设立在胶莱河河坝下的一块石碑。

河岸守望的石碑

激流不光冲毁了古桥,也冲毁了胶莱河两岸村民多少年来与古桥之间的那份情缘。

“桥被冲毁了,看着横七竖八倒在河道里的千斤巨石,我们心痛。”这名年轻男子说,“尽管我们年轻,但对它也有情怀。”

“古桥突然倒了,总感觉少点东西。”于永合说,“谁也不知道能不能重修,但很多人都盼着重修,恢复它原来的样子。”

一块字迹模糊的石碑守望倒塌的闸子集桥。

在青岛,被不可抗力损毁的古桥,并非这一座。

早前,即墨区全长17公里的店集河遭遇了罕见洪流。汹涌的洪水将河道上一座建于80多年前的古桥冲毁。面对这座矗立河道86年的残桥,绝大多数村民期待古桥重新修复,保留下来。

5月23日,记者从店集河古桥所在村获悉,古桥已经损坏很长时间,当前古桥的两端仍焊着护栏,禁止行人通行。今年,即墨区文物部门负责人再次赶到现场,针对古桥掉落的石头进行了梳理。

闸子集桥石碑字迹已模糊。

“尽管梳理了掉落的石头,但相关部门没有明确表态,这座古桥到底何时修缮。”一名村民说,村民都盼着将这座古桥重修。

同样,在平度市徐家阳召村西南有座古危桥,桥面石板部分晃动,安全状况令人担忧。针对这一建于清朝康熙年间有着300多年历史的古桥,早在2021年就有当地村民呼吁相关部门对其进行修缮保护,在确保行人安全的同时,也确保这一古桥留存下来,让年轻人回望曾经的历史,让“阳照八景”和它们背后的故事被更多人熟知。

如今,支离破碎的闸子集桥边,留下的两块“文物保护单位”石碑在风吹日晒中,矗立古桥西侧守望,其中一块石碑碑文已经掉漆,很多字迹模糊不清。

平度徐家阳召村古桥。

“呼声”与“技能”碰撞

因极端天气导致古桥或文物桥损毁的事例不光发生在青岛,如何最大限度保护古桥,也成为一道难题。

恢复其价值和使其传承延续,是包括古桥在内文物修缮的两个原因。几乎每座古桥损毁的背后,都伴随“重修”的呼声。

记者在闸子集桥旁的胶莱河岸走访村民时,几乎所有村民都期盼相关部门重修闸子集桥。同样,即墨店集河古桥周边的村民也期待古桥重新被修复利用。

事实是,闸子集桥倒塌近1年来,现场没有设立任何安全提示标语以及与危桥实质性的保护措施。

闸子集桥的命运何去何从?文物部门向记者明确表示,未来将重修闸子集桥。尽管文物部门宣称进行重修,但没有给出重修的时间表。同时,文物部门认为重修闸子集桥实施起来并不容易。一座古桥的重修至少需要到损毁现场细致调研;之后文物部门向上级相关部门提出申请;第三要有文物维修方案;第四要有施工计划。

文物是先祖遗留下来的不可再生的宝贵财富,是一种特殊的文化遗产,具有越来越高的历史价值、科学价值和艺术价值。文化软实力已经成为一个地区或国家影响力的关键因素,而文物保护对于文化软实力的提升意义深远。正是基于此,民间修缮古桥的呼声鼎沸。

面对民间的呼声,实际上文物部门修缮古桥的确“不容易”。显然,这种“不容易”,可能不光体现在“经费不足”上,还有“技能受限”等诸多原因。

一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向记者称,当前包括古桥在内的古建筑抢救修复经费严重不足。比如一座古桥的修缮工程预算资金为50万元,但上级文物部门只批准拨款10万元,杯水车薪难以解决实际问题。对所有文物的修缮,一个重要原则是“保持原貌,修旧如旧,延年益寿”。往往是,古建筑文物修复过程中的原样会因种种原因受到制约。

“古桥在修复过程中的用材,也受到一定局限。”这名业内人士说,譬如修复古桥过程中,桥上原有的石头被冲走找不到了,在现有环境中再寻找几百年前的石材非常困难,哪怕找到了同类石材,但这些石材在颜色、纹路上也有偏差。除此之外,现代人在做工和技术上也与古人的工艺水准有较大差别。

此前,南京“六朝砖井”在经历被搬走事件后,又相继发生“百年孙氏祠堂”、“江南水泥厂旧址”和“101号大院”这些古文物无人修缮的问题。针对上述问题,相关机构曾痛批文物保护主管部门“一直想修缮,却一直在等方案”,并质问“背后好的规划、计划”为何难以落实,是文保部门的话语权、执行力不够,还是南京对文保工作的重视力度不够?

■链接

2020年短短两月汛期全国70多座古桥受损

因台风、暴雨、激流等极端天气和不可抗力导致古桥或文物桥损毁的事例不光发生在青岛。

此前,历经近500年沧桑的安徽黄山屯溪镇海桥被冲毁。全长131米,桥面宽7.53米。这座古桥为六墩七孔石质拱桥,历史上曾四次重修重建,被列入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安徽屯溪镇海桥被冲毁(资料照片)

拥有800多年历史的江西婺源清华彩虹桥部分桥面被冲走。作为婺源廊桥的代表,始建于南宋的这座彩虹桥是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的安危牵动着社会各界和无数网友的心。为此,所有网友均期待重修。

有着300多年历史的湖南张家界马头溪风雨桥被冲垮后,当地确定重修这一古桥。

数据显示,仅2020年短短两月汛期,全国就有70多座数百年历史的“国保”“省保”级的古桥受损。几乎每年强降雨时期,各地古桥都有损毁。

面对古桥在严重自然灾害面前显得尤为脆弱的现状,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现任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理事长的宋新潮曾表示,一方面,古桥等文物本身防灾抗灾能力弱,它们建筑年代悠远,受自然环境和人为活动影响,抵御自然地质灾害能力弱。同时,极端天气也增大了古桥等文物的安全压力。

针对“抵御自然地质灾害能力弱”的安全压力,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长孔繁峙表示,面对极端天气影响,部分地方文物部门在洪灾来临前对现存古桥面临的风险排查、应对还有待加强,对存在损毁消失危险的古桥,开展抢救性维修保护做得还不够到位。

目前我国留存下来的真正意义上的古桥不到1万座,被纳入文物保护单位、受文物法保护的古桥所占比例并不高。在极端天气条件特别是洪涝灾害情况下如何最大限度保护古桥,成为一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