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读书日专访丨李明:重构青岛百年城市记忆

2024-04-20 10:00 半岛都市报·半岛新闻客户端阅读 (40071) 扫描到手机

       □半岛全媒体记者  孟秀丽

谈及青岛的城市史研究,李明是个不容忽视的名字,诸如《青岛:老房子的记忆》《画说青岛老建筑》《安娜别墅时代的日常青岛》《青岛往事》《青岛过客》《青岛城市文化形成史》《历史深处的沧口与李村》《塔楼上的青岛》《中山路:一条街道和一座城市的历史》《镀金时代》《波螺油子》《青岛艺术群落文献:一个城市的民间思想与艺术读本》等著述,或填补了青岛近代城市史研究空白,或以文字追溯过往,重构了青岛百年城市化变迁的历史记忆。而熟悉上世纪80年代青岛文坛的人,大概更忘不了那个少年成名、意气风发的李明,他曾以小说创作和文艺评论搅动风云,在青岛文坛留下了绚烂而不羁的身影。2005年后,李明专注于青岛城市史文献梳理和研究,打捞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座城市独特的群体记忆。4月18日,接受半岛全媒体记者专访时,李明表示,打捞城市记忆,发掘城市经验,是希望以更客观、更准确、更完整的形式向读者传递青岛这座城市成长的历史。

20年躬耕青岛城市史

“看见一个正常的世界”

李明喜欢以“十年”为单位概括自己的履历,上世纪80年代在青岛文坛崭露头角后,李明十年间写小说、写艺术评论,担任青岛市青年文学协会会长,文名喧嚣一时。此后他转向媒体相关的多个行业,办报纸,办杂志,做记者,开广告公司,做印刷代理,办展览,从青岛转战北京,又到深圳,经历并记录着中国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微妙变化。2004年他回归青岛,此后的20年埋入青岛近代城市历史的爬梳钩沉中,陆续出版了多部城市历史叙事作品。

李明坦言,他们这一代人在最好的年华亲历改革开放,强烈感受到改革开放对社会制度、思想、人性的激发和促进,如同在暗夜中寻到光明,“就像你在一个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光亮,我们循着这个光亮不断向前走,一直走到今天。当然这30年光亮中,有时候光会强烈一点,有时候会被遮挡,有时候光会有一些折射过程。但对我来说,一个特别大的功能是看见一个正常的世界,看见另外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生活方式。”

在李明看来,转向青岛城市史的研究实属巧合。2000年左右他在北京主持《科学投资》杂志编务,当时有个朋友在北外歌德学院(德国政府支持的一个传播德国文化的机构,类似孔子学院)工作,朋友知道李明是青岛人,就拿了一些歌德学院图书馆与青岛有关的资料给他看。“这些中德文对照的出版物包括了一些德国植入中国的建筑记录,朋友将与青岛有关的部分打印出来,最早我的工作其实就是对歌德学院这些涉及青岛内容的整理。”李明介绍说,此前人们对青岛建筑的研究都比较笼统,一般是印象式的,只知某个房子谁曾住过,所以成为某种记忆符号,但并不知道这些老建筑的前世今生,没有人做连续贯通的工作;而歌德学院的资料涉及了大量早期业主、建筑师、投资规模、地块变更等信息。闲暇之余,李明就对青岛老建筑的历史进行了系统整理,积累了很多宝贵资料,直到2004年回青岛。

回青岛之后,李明发现故地的城市扩展、地理景观、人文脉络等已有了很大改变,让他感觉陌生,而笑傲历史风云的老建筑依然在尘世喧嚣中默立,他有了“言说”的初衷和动力,“加上在北京时候的积累,那个时候有了关于七八十栋建筑、二三十万字的规模了。我最早是抄录人家德国出版物的一些基本资料,然后把我的记忆以及能搜集到的公共记录添加上去,不断添加和积累,形成了一个互补性框架,于是开始在媒体上做‘青岛老房子’的连载。”李明表示,“跟当时的报纸连载不同,那些文章都是没有出版过的,到现在也只结集出版了一本书。”

李明坦言这种“转向”是他人生轨迹上的偶然,“我没想到会来做青岛历史,而且一干二十年。我以往的大部分工作,或者我推崇的工作,都是那种带创意性的、带突破性的,从个人性格上我愿意触碰新的经验,包括我做艺术批评。我这种性格本来不太容易走到历史角度去翻拣文献这条路径上,可能是因为对这个城市熟悉,也有感情吧。”

有责任记录历史

为城市发展提供经验和启发

谈及自己早期的城市史研究,李明介绍说,起初主要做与青岛一些经典建筑有关的记录工作,“我们当初有一个团队,是一些志同道合的网友聚合在一块,把前人在城市历史考据中的一些错误逐一做了订正。包括街区形成、地块编号、业主变迁、房屋增建及风格追溯等,这些都是历史痕迹,我们通过自己的研究、对资料的梳理,逐渐把一些错误做了纠正,让老建筑在城市历史中的真相显露得更多。”这是李明回青后第一个阶段的工作,是以《青岛:老房子的记忆》《画说青岛老建筑》《塔楼上的青岛》呈现的。

后来,李明的工作转入知识分子在城市成长史中的作用的研究和梳理,这是他第二个阶段的工作,主要以《青岛过客》《青岛往事》《安娜别墅时代的青岛日常》《青岛城市文化形成史》等出版物和长达200万字的资料长编《民国学人青岛编年事辑》呈现。近年来,李明的工作主要转向商人、商帮、商会、城市金融等领域爬梳,探究一个商业社会演变的过程,书写城市金融生活史,两本书分别是已出版的《镀金时代》和即将出版的《逐浪时代》。此外,有关城市地理的写作,李明完成了《八大关溯源》《中山路前史》《青岛山史记》《历史深处的沧口与李村》《波螺油子》《西镇过去式》等作品,致力于探讨特定地理在城市化成长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及其成因,以及这些力量的集合如何推动我们走到今天的状态。

回归青岛后,随着时间积累,随着对城市认识的不断深化,李明的写作数量也在逐渐增大,他渐渐萌发了记录历史的责任感,“你希望你的文字能以更客观、更准确,也更完整的形式向你可能的读者传递城市成长的历史。而恰巧,青岛在20世纪的中国城市化进程中,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历程,它的开放性,它对不同背景文化的植入,它的创新精神,它在艰难时刻适应时代变迁中的坚韧性,都是我们这个城市历史过往中既有的一些经验。一代一代人为这个城市贡献了力量和才智,这使我们的城市得以延续,得以不断积累好的城市经验。我把这些记录下来,也希望更多人参与记录,希望这些记录能在后来的城市发展中提供经验和启发,让我们看到一个连续的城市,能呼吸的城市,也是一个更接近真实的城市。”

从老建筑逐渐转向城市化、现代性、知识分子方向的创作,尤其新冠疫情以来,李明差不多以一年写一本的速度推进中,目前尚有《青岛己丑年》《中山路喧哗史》《青岛山史记》待出版。已然硕果累累,但李明自谦只是在做一些基础资料的梳理工作,自称“贡献为零”。他认为当下青岛城市史的研究依然处于粗放阶段,“不懂德语、日语,做不了打通青岛历史的工作,尽管我做的工作已经有了些超越。但借助翻译过来的材料,非常被动,这是个非常大的瓶颈。”李明很推崇两个年轻人,是写作《青岛近代城市建筑》的金山和创作《胶济铁路风物史》的王帅,认为他们独立性、判断性、对资料占有的广泛度和比较能力非常出色。“他们的工作,我觉得有可能让青岛本地历史研究在方法论探索上、在资料占有上、在客观呈现上发生变化。”

当阅读成为日常需求

它会指导你的生活和选择

在李明看来,阅读是个非常个人化的行为,个人作为阅读主体有阅读的需求。“阅读本身并不确定指向某个特定的范围,我想它是因你的阅读时间和阅读量的增加而自然变成了一个具有方向性的选择。当阅读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成为跟你散步、吃饭、睡眠一样的日常需求的时候,阅读就成了你生活中的一部分,它的结果可能是一个更公共化的东西,它会影响你的思维方式,你的行为方式,以及你的选择。”

李明认为,当有了一定量的阅读,那你对外部世界的看法就会发生转变,“因为你选择的依据和资源更多元了,价值取向也就更多元化,这个时候你看的世界就是一个更正常的世界。你在遇到风险的时候,畏惧或困惑的时候,可能就能在阅读中找到一定的依据。”李明举例,巴金曾说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靠背但丁的《神曲》活着,“当然这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我们可能还没有遇到巴金当年的困境,但巴金的这个说法,让我们知道阅读对人的生命成长,对人的判断,对人的独立性以及信念依托的建立,有非常非常大的作用。它像你心中燃烧的一团火焰,是靠时间、知识、经验和不同的价值取向来共同促动,它会照亮很多晦暗的时候。”

李明倡导没有目的性的阅读,“像我这样做城市历史工作的人,因为有目标,大部分阅读都是特别功利性、目的性地阅读查资料,这种阅读导致的是一个结果的呈现。而一般意义上的阅读,我觉得应该是你生活中的一部分,跟你吃饭、晒太阳、买一束花、欣赏自然风景一样是一种需求,它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阅读才能真正显现出它对你生活的影响。阅读是挺重要的,这也是我个人的一个缺失,因为时间有限,大部分时间是在为了具体的工作。”

很久以前,胶州湾东岸,这块岩石众多的土地,并不养育天生丽质的孔雀。傍晚,常有一只机敏的狐狸从稀稀落落的灌木丛中奔跑出来,带着一线影影绰绰的银光,像射出的箭一般蹿上山坡,消失在黑暗之中。海边天后宫前的一棵老槐树,日复一日地迎来黎明。树下,隔三岔五有一个卦摊出现,长衫者用苍老的即墨官话,有一搭无一搭地占卜着未来。

——摘录自李明《镀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