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丨又见柿子红
□秋也
秋末冬初,我去辇止头村看潴河与大沽河的交汇处,竟与满村的柿子树不期而遇。
柿子树是这个村的行道树。它们或者站在街道边,热情地迎接来访的客人,或者躲在金灿灿的玉米垛后面,与客人躲迷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泄露了藏身之地,它们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从玉米垛后探出笑脸。一排排整齐的石头墙裙的红瓦房环抱着它们,在蓝天下美轮美奂,像一幅幅优美的风景画,像一首首乡村抒情诗。
小时候,我们村东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树干一搂都搂不过来。那是村里老中医家的自留园,小伙伴们经常跨过低矮的篱笆,在柿子树下玩过家家,不知不觉就被花香清洗了肺腑。顶着一头柿子花回家,母亲一眼就知道我又到人家的园子里疯玩去了。从小柿子坐果开始,我们就仰望着数米高的树冠,眼巴巴地盼柿子成熟。风懂得我们的心事,轻轻地给柿子树瘙痒痒,便有指甲盖大的小柿子,来敲我们的脑壳了。我们把小柿子捧回家,放在麦秧里捂着,等到成深紫色,就可以吃了,面面的,不多甜,却足以让肚子里的馋虫子消停一阵子。
母亲对我们的小把戏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秋天,她去集上买来一些生柿子,把陶缸搬到炕头上,将柿子洗干净放进去,再把一大锅水烧到35℃左右,倒进缸里去,然后用塑料纸蒙上缸口,盖上被子。第二天打开,我们便可以吃到又脆又甜的柿子了。
长大后打工的异乡是一片退海地,常年泛着盐碱,能够生长的植物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柿子树了。每到秋天柿子上市季节,我就格外想念家乡,想念母亲亲手漤的柿子。
后来回家乡买下一座老土屋定居,因为我爱上了大门前、院子里、东墙外栽着的柿子树。时值秋末冬初,硕大的磨盘柿子,像一轮轮红太阳,照得人心里暖呼呼亮堂堂的。
春天,我在柿子树的空隙间刨地整畦,准备种几架芸豆,蜜蜂们争先恐后地来唱歌跳舞赞美。循着蜜蜂的歌声,我注意到星星点点的柿子花,正躲在绿油油的叶片间默默地吐露着芬芳。我第一次近距离细细端详,柿子花小巧玲珑,或呈聚伞形花序,或单生叶腋间,四枚硕大的嫩绿色萼片像一把保护伞,呵护着倒悬的淡黄色花瓶。瓶口四瓣肥嘟嘟的黄白色花瓣温润如玉,像婴儿肥的小娃娃娇嫩的笑脸。柿子花虽美,却不张扬,因此古人写柿子的诗句很多,写柿子花的诗句却鲜见。我在中国诗歌网上读到一首诗,说它“嫩黄小萼枝头挂,老树交开四瓣花。只为事功不抢镜,蜜蜂叶下吻香葩。”诗者一语道破了柿子花低调的繁华。
柿子花受孕以后,柿子在小小的四方形襁褓里一天天长大,霜降后,柿子叶由绿转红,柿子们也出脱得玉润珠圆,光彩照人。女儿比我细心,喜欢研究柿子花,也像我小时候一样,眼巴巴地盼着柿子红。耄耋之年的母亲,看到女儿们猴急的馋样儿,就拿出老办法,在炕头上用瓦罐漤柿子,看着女儿们吃得津津有味,她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
磨盘柿子个头太大,很难漤透,母亲的精力又有限,更多的柿子只能滞留在树上,令人望眼欲穿。它们默默地积攒糖分,在寒霜的洗礼下一点点褪去苦涩,渐渐变软,等到红得透亮的时候,就可以摘下来了。只需咬破表皮,轻轻地吮吸,蜜甜的柿子汁就欣然流入口腔,激起味蕾们的雀跃。敬父母,送亲友,给邻居……红彤彤的柿子就像一罐罐蜜糖,传递着爱和收获的味道。剩下的随意摆放在托盘里,女儿们玩渴了,就捧起一个,吮得有滋有味。
后来村里批房场盖房屋,大批的柿子树被挖掘机挖掉,我家的也不例外。于是我们只能买柿子吃,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买来的柿子不如自家树上长的好吃。如今,我化身为摄影师,贪婪地拍下柿子树优美的身姿,累累的硕果,还随手摘了一只又红又软的柿子品尝,满满都是记忆中的味道。
一位七十多岁的大妈告诉我,这种牛心柿子的树苗是村里发的,各家种在房前屋后,由村里集体管理,于是成了一道道亮丽的风景,成了这个小山村独有的特色。
牛心柿树抗旱耐寒,果子形如牛心,秀色可餐,口感甜脆,可以生吃、晒柿饼,还和其他品种的柿子一样,有着“心想事成”“事事如意”的美好寓意。村庄的决策者把它们选为村树,唤醒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
我突然明白了,自家种的柿子之所以比买来的好吃,除了肥水的不同,还多了一种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