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作业变成整个家的作业 婆媳关系被"绑架"

制图/徐雪茹

半岛记者　刘雪莲

“过了没几天好日子,争吵又开始了,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岛城一年级小学生的母亲崔渺,在儿子新学期开学后又陷入和婆婆的“大战”,而战争的导火索就是儿子的作业:“只要不谈作业,家里其乐融融,一谈作业,阴云密布。”而记者采访发现,像崔渺一样,不少家庭的婆媳关系,被孩子的作业给绑架了。当原本属于孩子分内事的作业,日渐演变成众多家庭的负担,越来越多的家长变成“助教”。教育界相关人士呼吁,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家校之间的界限该理清晰了。

学生妈妈烦恼>>

“婆婆常插手,心里堵得慌”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为了孩子作业的事儿,我跟婆婆又搞僵了。”一年级小学生的妈妈崔渺,从儿子新学期开学起,又和婆婆陷入了冷战中。

“孩子上学第一天,回家就磨磨蹭蹭不写作业,写的那点儿也是胡写的,我下班回家看了当然生气,要批评他,这又惹着我婆婆了。”崔渺说,从儿子去年上小学开始,自己每天感觉最累的不是上班,而是下班,因为每次下班就必须要面对儿子的作业。自己和婆婆的关系也被儿子的作业给绑架了,不做作业啥都好说,一做作业家里就鸡飞狗跳。

“儿子的作业真让人不省心,放学之后那么长时间,他拖拖拉拉就是不做,非等到我下班回家跟他翻脸。”崔渺知道婆婆心疼孙子,所以管教儿子时都是在自己房间并关上房门,但是儿子的哭闹每次都会成功把婆婆吸引过来。

“婆婆敲门、拍门、踹门,最后我不得不开门,然后儿子就获胜了。”崔渺告诉记者,家里无数次上演这样的场景。“其实我原本跟婆婆关系挺好的,但只要到这种时候,婆婆就会对我拉下脸,吃饭都会摔摔打打,而且说一些诸如我不会教育孩子的话。”崔渺每当说到这样的日子,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崔渺很怀念春节前后的日子,她觉得那是孩子上学后自己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因为孩子不需要做作业,家里一片欢声笑语。其实,在那些幸福的日子里,崔渺也曾经想过,新学期孩子又大了些,说不定没那么让人操心了,但开学第一天的现实就给了她迎头一棒,她知道,只要儿子作业的问题不解决,自己和婆婆的冷战就不会结束。

“我婆婆老觉得我是小题大做,她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大的压力。”崔渺说,儿子的班级微信群都是她加入的,每天在群里要应对来自老师和其他家长巨大的压力。

“孩子作业有啥问题,老师都是毫不留情在群里点名,老师一点名你就得赶快认错,否则就会专门再点你的名,让你更招人现眼。”崔渺坦承,每次看到班级微信群出现小红点,有了新消息,心里就会忐忑不安,不知会不会中招。直到点开,发现没儿子什么事,才会松一口气。

此外,每天孩子的作业完成情况,家长们都要在群里接龙,老师也会在群里表扬完成作业快的孩子,提醒慢的孩子要抓紧。

“当群里老师催着,别的孩子都完成作业,你家孩子还在跟你哭哭唧唧的时候,你怎么可能平心静气啊?”崔渺坦言,她经常会生出让婆婆在微信群里哪怕待上一个周、体验体验这是什么感觉的想法,但年近七旬的婆婆根本连微信都不用,她很难体会这种压力。

六旬婆婆失眠>>

“因为作业,现在真怕晚上”

因为孩子的作业问题,崔渺和婆婆闹矛盾觉得憋屈。而记者采访发现,因为孩子的作业问题,憋屈的不仅是媳妇,婆婆们也一肚子委屈。今年65岁的唐女士,从老家来青岛帮着儿子带孙女,自从孙女上小学后,和儿媳妇之间也矛盾重重。

“不就是孩子做个作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儿媳妇每天晚上回来都骂孩子,有时还打孩子,孩子在屋里哭得那个凶。”唐女士说,自从孙女上了小学,她就落下了病根儿,每天白天没事儿,一到天黑心跳就开始加快。等到儿媳妇下班回家,心就提到嗓子眼,等到儿媳妇进了孙女房间关上门,自己就跟神经质了一样,家里一发出点儿声音来,就觉得是孙女房间里有动静。

“我也想忍着,但我忍不住啊。”唐女士告诉记者,刚开始时儿媳妇一发火,自己就出去溜达,觉得听不见就不烦,但是后来发现根本不行,人在外面脑子里却一直响着孙女的哭声,在外面转着转着又想赶快回家。

不过唐女士也承认,自己每次回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儿媳妇朝孙女发火,自己朝儿媳妇发火,儿媳妇虽然不怎么跟自己顶嘴,但是管孙女管得更凶了,孙女还得哭闹上好一阵儿才能把作业写好。

自从孙女上小学后,唐女士便落下失眠的毛病,晚上根本睡不着。有时她上床了,儿媳妇还在辅导孙女写作业,她关上门声音依然能传进来,根本无法安然入睡。最可怕的是,有时孙女做完作业早已经睡下了,唐女士依然睡不着,总觉得随时会再出现点什么情况。

“真的,我现在真怕晚上。”65岁的唐女士一脸无助。

作为婆婆的唐女士,很不理解儿媳妇怎么每天为了孩子作业这种小事儿,就能发那么大的火,她觉得是儿媳妇不会教育孩子。“我儿子从小到大,上学我都没怎么管过,顶多期末去开个家长会,不是照样上大学、找工作?”

不过今年春节期间,唐女士和亲戚朋友们聊天,发现家里有孩子上学的,好像婆婆和儿媳妇间没矛盾的不多,尤其是婆媳住在一起的,基本都为孩子的作业翻过脸。

“我有个老姐姐,有时被她儿媳妇气急了,两个人都会动手,跟她比我们家还算好的。”跟记者聊天时,唐女士一边叨念着“不就作业那么点小事”,一边又不无怀疑地说“难道世道真是变这么多”。

■专家说

教育冲突小学很普遍

家校沟通变化是主因

姜倩莉是青岛市心理咨询师协会秘书长,向日葵心理健康研究院院长,她也是岛城不少中小学的常客,平日咨询对象里,学生占了六七成。

姜倩莉告诉记者,因为学生作业引发的婆媳矛盾,在小学低年级很普遍,尤其以一二年级为主。出现这种情况,家校信息沟通方式的变化是一个重要原因。

姜倩莉表示,在婆婆们当家长时,都是期中、期末考试时,家长才和老师沟通,而且一般都是有问题的孩子,老师才会把家长叫过去。所以说,很多孩子在学校的表现,或者是回家写作业等事儿,并不是一个特别需要家长随时关注的事情,那个矛盾还没有激化。

但是现在,随着微信、QQ这些非常便捷的沟通交流方式的出现,老师和家长的信息沟通太及时了。基本每个班里都有班级群,老师每天可以及时地在群里布置作业,并且督促完成。

以前家长们彼此不知道这样的信息,觉得孩子们大差不差,可现在表现好的孩子会在群里“晒”,老师的要求会在群里呈现,成年人又喜欢比较,很多家长就焦虑了。

“现在的爷爷奶奶那一辈,他们自己是小孩子,甚至为人父母时,没有直面老师压力的那种体验,而在他们当了爷爷奶奶后,通常又会隔代亲。”姜倩莉表示,因为两辈人的体验、对待孩子的方式不一样,就会造成孩子教育上的冲突局面。老人们经常会说的就是:“孩子跟我在一起什么都好啊,怎么跟你在一起就鸡飞狗跳的,有话不能好好跟孩子说?”

[　圆桌　]

资深教师　作业是给学生的,不是给家长的

属于孩子的作业,却成了家庭矛盾的导火索,关系到一个家庭的关系,这种情况的频繁出现,在一些教育界人士看来,是因为现在的作业变味了。

“前一阵,教育部有个关于政协委员提案答复的函,说下一步教育部将进一步强化师德建设,完善管理,规范教师教育教学行为,明确教师不得通过手机微信和QQ等方式布置作业,将批改作业的任务交给家长,朋友圈里家长们转得很多,大声叫好,为什么?”林老师从事小学教育20多年,她认为家长们对于微信群布置作业有很大的意见,是因为有些作业不正常。

在林老师看来,很多家长厌烦老师微信群里布置作业,其实并不是厌烦这种形式本身,而是厌烦微信群作业背后的责任转移。

“现在从社会到学校,都是不提倡学生用手机的,尤其是对小学的孩子,所以老师把作业布置在微信群里,一定程度上就是把作业的责任转移给了家长,而这是不合适的。”除个别临时紧急任务外,林老师自己不在微信群里布置作业,作业都抄在黑板上,学生们自己记在作业本上,需要家长签字的部分,孩子找家长签。

林老师很不能理解一些老师在微信群布置作业的理由是“担心孩子自己记不全,所以请家长监督。”林老师认为,孩子上学,自己记作业、完成作业,这是作为学生的本分,即使某些孩子上手晚,容易丢三落四,但是同桌互助或者小组互助,每天记完作业互相检查一下,保证每个孩子都能记全作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现在还有一种极端情况,有些孩子不按时完成作业,老师不批评孩子,直接批评家长,连孩子都有了一种作业是给家长做的错觉,觉得自己不做作业,挨批评的是家长,更加有恃无恐。”林老师说道。

初中校长　过度依赖在蔓延,趋势让人担心

让家长监督孩子写作业、检查作业、签字,很多人觉得这也只是在小学尤其是小学低年级的事情,等到孩子长大了,自然这些麻烦也就没了,但事情并非如此。

“初中的班主任,每天在群里给家长发十几条、二十几条关于班里孩子表现情况的信息,除学习、作业等外,还包括课堂上谁转笔、谁翘着椅子腿、谁跟前后桌说话这样的琐事,这是对待初中生,还是幼儿园小朋友啊?”岛城一所初中学校的校长,对某些老师的做法也不能苟同。她认为,上了初中的孩子,应该逐渐独立,培养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初中的孩子如果事无巨细还要家长插手,那他们什么时候又能成熟?

“到了初中阶段,孩子之间的差距越发明显,有些孩子已经独当一面非常优秀,而很多只能用长不大来形容。”这位校长认为,孩子之间的差距和家庭教育关系很密切,有的家庭培养的孩子,确实各方面很优秀,老师觉得很省心。但在家庭教育之外,学校教育也是改变孩子很重要的一环,现在从小学开始,过度依赖家长干预孩子学习的趋势,也已经蔓延到初中,这种趋势是让人担心的。

心理专家　角色发生错位,爸妈变成“助教”

“正常的亲子关系,为人父母,你就是孩子的爸爸、妈妈,不是学业上的老师,但现在不少家长变成了助教,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就变了。”姜倩莉表示,现在确实有不少老师给家长布置了很重的作业监督任务,甚至让家长代为批改作业,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亲子矛盾。

“为人父母者,焦头烂额工作一天,到了晚上,情绪就容易焦躁。如果再被要求看着孩子写作业,就会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就开始着急上火。”姜倩莉表示,这种状况在小学一年级很普遍,有一些一直持续到二年级,现在接到有些咨询,有些孩子都上初中了,家长还一直这样陪读,持续到中考。

姜倩莉认为,家长这样一种助教陪读的行为,就会造成身份上的错位。“学习是孩子的事情,家长就是一个妈妈或者一个爸爸,你不是老师,但是现在家长有时候老师和父母的身份是重叠的,有时就会造成角色的混乱。”

在这种情况下,慢慢地有些孩子出现了磨蹭、消极抵抗的情绪,比如早晨不起床,有些孩子一写作业就这里疼那里疼,而有些孩子则直接跟父母顶嘴。孩子每次写作业,就成了跟父母间的斗争,而不是自觉自愿完成自己的任务。

二中校长　给家长布置作业,有损教育尊严

青岛二中校长孙先亮则直言,给家长布置作业,有损教育尊严,愈演愈烈的给家长“布置”作业的风气,也在伤害着教育自身。

孙先亮与一些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家长交流时,他们对此表达出了强烈的不满与无奈。有的老师对家长的要求越来越高,对不能按照老师的要求完成任务的家长,时刻面临被踢出班级家长微信群的风险,再想加入必须重新申请。

孙先亮认为,这一美其名曰“有利于孩子发展”的行为,不是在助推孩子成长,而是在伤害着教师和教育自身,也在让家校关系变味。教师的基本能力和素质就是让学生掌握知识,进而培养其能力和素质,但在今天,有的教师没有正确理解教育的真正内涵,在极度追逐知识教育的同时,还把教学延伸到学校之外,让家长指导和管理学生做作业,给家长布置了许多本应由教师承担的任务,这不仅激起家长的不满和怨气,而且对教师来说也是在把自己本应承担的责任塞给家长,无形中就是在贬低教师的专业价值。

其次,教师让渡责任就是放弃权利。教师的责权利是统一的,教师给家长布置作业,就是在放弃自己的责任,如果没有责任,那么教师的尊严和权利又从何而来?学生又如何看待教师?给家长布置作业还会让孩子在学习上形成对父母的依赖性,非常不利于学生成长和发展。

孙先亮反对老师给家长布置作业,但却是家校融合教育的大力倡导者。孙先亮认为,家校融合正在成为学校办学的一个基本趋向,家校融合确实需要家长更多地参与学校教育的过程,但是,让家长做什么、如何做都需要学校和教师准确理解和把握。家校融合的真正价值和意义在于充分运用家长的先进理念、资源和精神力量,支持学校开展激发学生的教育实践探索,支持学生开展基于终身发展素质培养的创新实践活动,以提高学生发展的质量。

许多学校活动,家长的参与反而能够让学校得到解放,让活动的效果达到最好。比如学校的春游秋游活动、学生的研学旅行活动等,家长参与其中,既能确保活动效果,又能让家长充分了解和理解学校的教育设计。但是在此过程中需要确立好相关原则和规则,否则往往就会给学校、家长造成困扰。所以,明确家长参与、建议和支持学校事务的界限,既可调动、激发家长参与的积极性,又可以防止因为一些家长无理、无序的干预,让学校教育被绑架,从而失去教育应有的原则和理想追求。

■支招

专家给学童家长四点建议

孩子作业引发的婆媳矛盾,只是目前众多为孩子作业所累的家庭的一个缩影。姜倩莉以多年接触学生咨询的经验,给家有学童的家长支了几招。

◎给孩子一个学习角落:在孩子学习的时候,要给他营造一个学习的角落,属于孩子的小天地,让孩子知道,一进去这里就是属于他的,就是用来学习的。环境布置得要比较有学习气氛,要有书桌、台灯、书架,跟学习无关的东西都从这个角落清除出去。

◎不要给孩子改作业:家长和老师做好沟通,当孩子写完作业后,家长可以给孩子检查背课文,但是批作业的事要交给老师。从一开始,家长就不要把检查孩子作业的事儿作为自己的职责,虽然有些老师这样要求。孩子一旦依赖了家长检查,一开始他很愿意,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会很粗心。这也是一些孩子平时成绩很好,但一考试就不行的原因,因为没人给他检查了。

◎合理认知孩子分数:小学一二年级,分数不是第一位的,孩子的学习兴趣、习惯和态度是第一位的。家长一定要沉得住气,一开始孩子作业本上出现那么多差错的时候,要沉得住气,别说孩子怎么那么笨、怎么那么差等。以孩子整个的身心发展来说,一年级的孩子应该有半学期甚至一年的时间,是来过渡适应的,孩子作业的质量不是要求孩子学习的主要目的,要让孩子去适应自己是个新学生的身份,慢慢意识到学习、学校、写作业是怎么回事儿,包括学习是自己的事。

◎家长不要当陪读者:如果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一定要在孩子上学之前沟通好,孩子学习这件事尽量都不要插手,让孩子来完成,父母是辅助者而不是一个陪读者。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爸爸妈妈,从孩子上学开始就要树立一个概念,上学是孩子的事儿而不是全家人的事,这是一个核心概念。

■期待

校内托管能否缓解矛盾?

日前,青岛市教育局发布《关于做好青岛市小学生课后校内托管工作的通知》,通知中指出,为妥善解决部分家庭小学生放学后无人照管的问题,自2019年春季起实施小学生课后校内托管,尊重家长意愿,坚持公益性原则,由政府专项资金为此项工作提供经费保障,用于托管基本服务,包括看管自习、组织开展适合的艺体活动等。

“实际上现在很多小学的作业量并不多,孩子在家里做不完,很多时候是因为习惯不好,磨蹭。”林老师表示,对于小学的孩子来说,如果放学后在校内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托管时间,孩子们用来写作业的话,大部分孩子都可以在学校把作业完成。

“我很盼望学校的托管,我很期望回家之后不需要面对孩子作业的那一天。”崔渺说,自己和几个同学家长聊起校内托管的事儿,也都挺期待的,希望学校可以好好利用托管时间,不要在托管时间再加上课,那样情况就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