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云瑞 1987年于校尉五号中央美术学院壁画工作室
自儿时记忆中，最快乐的事就是拿着彩色粉笔，在房外的墙和地上自由地随趣图画。总感觉比在图画本的纸上要畅快的多。未经寒暑，那些画总是渐渐消失了，孩童们不寻何故，只是快乐地再随意涂出满意的画来。
1984年高考时，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研究室已是第二年面向全国招收本科生。壁画，不就是在墙上画画吗？总该自由畅快些吧。虽然只有五个本科生名额，还是去碰碰运气吧。
入学初的基础课，大都是油画系的教程，只是增加了国画的线描课。第一学期大已过半，虽有少数教师在课堂上说一些基础课要画出壁画专业的特色之言，但课后总会被年少轻狂的同学们嘲笑为大话、空话，并无实际可寻。
北京的气温已逐步走低。一天，有系里的老师说：再过几天，去西德留学的青年教师马路就要学成归国，他会担任你们的班主任。那时，虽然社会已开放，艺术思想活跃，但从西方留学归国的青年教师还是凤毛麟角，总感觉他们在那里逛过艺术的“真庙”，读过“新经”。
在马路老师介绍的诸多西方见闻中，为市民居住的楼房外墙画非主题壁画，让民众的生活产生更多生动、清新、自由的幻象，与国内介绍的那些机场、饭店的壁画案例有很大不同。壁画本可以这样亲民、自由，这不就是国内一直倡导的：艺术为人民服务吗？
我们的画室是老美院的原始建筑，在最北面一排有外廊的中式平房，对面是一排后加建的简陋平房，砖墙下还有些高低不平的杂物。靠东边的房间由雕塑系使用，钱绍武先生常在晚饭后到那儿写书法，最西边是袁运生先生的家人居住。
经马路老师同意，同学们计划将画室对面的砖墙画成户外壁画，用一些虚幻的空间，明快的色彩，表现一下青春的朝气。当西边的学生食堂飘来晚饭剩菜的余香，壁画完成了。
壁画系84级在校尉五号中央美术学院（被涂掉的壁画前）合影 左起：王蓬、李天元、谷云瑞、宁方倩、刘琳琳（1985年）
次日清晨，早操结束，我同往日一样到学生食堂买了油饼、白粥、咸菜和一个煮鸡蛋，回到画室，边吃早饭边背外语单词。忽然，外面传来气愤的声音：通知保卫处，让电教室来拍照存档，怎么可以画这些东西……
同学们听到后，躲在画室里不敢出门，不知随后会有怎样的不幸事件发生。已近中午，室外早已平静，大家轻轻地把门推开一个小缝，向外窥视，不见一人，抬头望去，昨日画在对面墙上的壁画不见了。那墙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平静、安详地对望着我们……
画壁画的事就像在梦中，模糊又清晰地出现了，不知何故，却又消失了。随后没人再提此事，马路老师还如往日一样微笑着往来于学生之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台东三路是青岛市历史最早、沿线最长的商业步行街。民居与商业混杂在一起。由于2008年奥运会帆船赛在青岛举办，当地政府决定于2004年起对其进行整体的公共艺术改造设计。
我个人有幸受当地政府之邀，担任该项目创作组组长，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徐秀民、景观建筑师李硕担任副组长，创作组由建筑光学专家赵建平、景观建筑师田尉元、艺术家胡金黎、秦东、雕塑家曲大成、设计师陈巍等多位专业人士组成。其中外墙部分我提出的手绘壁画实施方案，得到了政府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多年前，那场难穷的手绘壁画梦在我的思维中又逐渐地活跃起来。
胡金黎带着他的学生侯钢、李树民、张雷来了，秦东带着西安美院的艺术特教团队来了，数十位艺术家各司其职。新老朋友们见到超过六万平方米的创作墙面，每个人都兴奋得仿佛回到了轻狂的学生时代。画面的图像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自然生长，一幅幅画稿涌现了出来，并分批次发放给放大上墙的绘制团队，现场绘制。
2004年秋季，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伴随着景观、照明、声响、雕塑等项逐一的顺利完成，其中沿线一公里的户外手绘壁画呈现在世人的面前。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那时，距离1984年马路老师从西德留学归国，第一次给我们介绍发达国家居民楼外墙手绘壁画的创作经验，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20年。
1988年，我自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一直不间断地做壁画。但大都是有既定空间限制的主题壁画。能在商业与居民混杂的楼群立面上，自由、畅快地画非主题手绘壁画，这还是第一次。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民居窗外不断更换晾晒的衣物，外悬楼梯不断上下流动的行人与现场的雕塑、壁画交相互动，构成了生活空间内的动态艺术元素，传递出持续的变化效应。
无论一时、一季或历经数载，鲜活的户外手绘壁画总是要退色尽至消失的，这已超出了艺术家的雨泣云愁。而延绵不断、真诚自由的作品持续再现与人们的生活并肩而行，应是艺术家行为的乐趣所在。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前些日子，老同学们与马路老师聚会，提起30年前在美院画壁画被涂掉的事，才得知当时是因为壁画里出现了可乐、啤酒之类的形象，是歌颂资本主义生活方式。马路老师为了保护我们学生不被追究，自己承担了责任，算是他青年教师的“教学事故” ……
流动的时光带走了许多光亮的色彩，留下更多的是退色后的感怀与回望。当年的青年教师现已成为资深的艺术教育家，年少轻狂的学生也已为人师表。岁月已把当年严峻的“教学事故”变成了如今微笑的“教学故事”。当年，那些光亮下的是与非，尘封多年已物化为自由的琼浆，今日触碰她，只会感受到由昔日飘来的淡淡芬芳。
谷云瑞
2016年1月15日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青岛台东三路公共艺术步行街（200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