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易
“树里闻歌,枝中见舞。恰对妆台,诸窗并开。斜看已识,试唤便回。”
北周庾信《后堂望美人山铭》中的这一胜境,朦胧与切近感交叠,千百年来引人迷思。而观丹青逸坊主人张丽萍的工笔花鸟画作,正堪领略到其中之妙。那种神光离合,邂逅相见,触手可及,既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又恰好“捅破一层窗户纸”。
丽萍的笔力人所共见,她本是大学美术科班毕业,迄今已有二十多载。既得名师指点,更兼师古人与造化,精研历代名家丹青,跋山涉水赴各地写生。她的画中有一种天然之趣,亦见人之性灵,典雅而清丽,精湛而秀逸,颇得“徐、黄”二体之风神。这些年,她栉风沐雨,日夜兼程,“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作品多次斩获中国美协举办的全国大奖,隐隐已探寻出一条现代工笔花鸟创作的新路。
《叶舒蕊卷抒心臆》获2013年中国美协举办庆花博全国花鸟画展优秀奖。
清代盛大士在《溪山卧游录》中说:“米之颠,倪之迂,黄之痴,此画家之真性情也。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生一分机智,即少却一分高雅,故颠而迂且痴者,其性情与画最近。利名心急者,其画必不工,虽工必不能雅也。”丽萍对于花鸟,便是一种痴心。她生长在青海,西北苦寒之地,花草本不多见,但母亲酷爱养花,给她的童年带来了绚烂的色彩。自幼,她便习惯于花前凝立、赏玩,聆听鸟鸣风动、花开花落的声音。花鸟就这样浸染了她的灵魂底色,成为最重要的生命意象。
人有所痴,则执,则真,则勇。丽萍从赏花人变为画花人,展现出扎实的造型能力和出色的线条把控能力,毕业后也创作出一批优秀作品。但在创作实践中,她深深感受到传统工笔画的某种局限性,特别是材质、形式和一些理念,束缚了艺术创作的自由。于是,她投师齐鲁名家王小晖,学习岩彩画。她以岩彩为画材,融入现代理念,作为传统工笔重彩画的延伸,比之传统工笔重彩画更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
丽萍的岩彩画在题材上多有涉猎,包括一些人物、山水等,而她最执着的还是花鸟。她画的《牡丹系列》,带有浓重的梦幻色彩,让人想到宋代名臣张子野的“云破月来花弄影”,以及清代才子龚定庵的“四厢花影怒于潮”,别是一种朦胧而摄人心魄的力量。《落花系列》也另有一种悲壮和凄然。这种内心图景的投射和对情绪的淋漓呈现,是传统工笔重彩所不擅表达的。这是丽萍在有意识地突破,也是多方面的尝试与综合。
工笔花鸟画经千年流变, 已形成了自己严密的体系。锐意进取、孜孜以求的丽萍,又拜入北京画院工笔花鸟大家莫晓松先生的门下。莫晓松先生也是西北人,乃当下北方工笔花鸟画的代表人物之一。丽萍潜心求教,刻苦学习,在莫晓松先生的悉心指导下,渐入中国工笔花鸟画之堂奥,也日益呈现出笔墨之神韵。
《孔雀图》
纵观丽萍近年来之画作,其动人之处:一曰气,二曰色。
唐人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曾言,“以形似之外求其画”,反对气韵不周,空陈形似,而推崇吴道子“六法俱备,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也”,以至于“气韵雄壮,几不容嫌素”。现代的黄宾虹先生则说:“造化,天地自然也,有形影常人可见,取之较易;造化天地,有神有韵,此中内美,常人不可见。画者能夺得其神韵,方是真画。”丽萍虽为女子,但笔下自有一种秀润劲拔之气。她洞烛幽微、纤毫毕现,画中之景物直欲破纸而出。她对所画物象的处理绝非“依样画葫芦”,而是经过精心提炼,使其成为个人化的艺术符号,这是对自然的深化与升华,为传神之形。宋代诸多画论著作中皆以“生意”称赞画艺之高,丽萍画中可谓生意趣味浓厚,那是万物生生不息之气。她所画的《火焰花》《听蝉》《珠玑芳菲》等,曲尽其性,各得其景,充溢着蓬勃的生命意识,让人为之动容,观之展颜。
中国画传统上讲究“随类赋彩”,而丽萍的工笔花鸟画在色彩运用上既保留了传统,又进一步拓展了色彩表现的范围和内容。她所用之色已不是自然色彩的还原,而是“万物皆着我色”,大胆布色,在一定程度上独立发挥色彩之作用,给人赏心悦目之观感。在用光上,她匠心独运,使画面意境幽秘而深远,厚重中亦见空灵。
丽萍喜欢画荷花。当年尝试岩彩时,她便画了很多别开生面之作,有风荷珠露,亦有零落之姿。近年来,她笔下的荷花则透出一种冷隽的气质,格调宁静冷淡、萧疏旷远。让人想起明人高启咏芙蓉,“如此红妆,不见春光,向菊前、莲后才芳。雁来时节,寒沁罗裳。正一番风,一番雨,一番霜。”现代工笔花鸟大家陈之佛在《学画随笔》中曾言:“画之沉雄萧散,皆可临摹,惟一‘冷’字,则不可临摹。”这里的“冷”,何尝不是画家个性的流露,寄予画中的有离尘出世的向往,亦有对人生的时时自省。
《幽谷鸣禽》
这几年,丽萍多画西双版纳风物。她说:“西双版纳点燃了我创作的激情,激发我的灵感,给我丰富的素材。”她长久地流连于此,用画笔描绘这个“漂在天边的、如梦似幻的幸福家园”。在她的这些画作中,能看到苍润清奇的常绿树木,如火如荼的花朵,还有舒展翠羽迤逦而来的孔雀……画面中有一种纯净如三春般的温润气息,万物皆生光辉。丽萍说:“在版纳呆久了,心灵会得净化和升华,在静默无语的膜拜中,体悟生的崇高和死的从容。”她的画已然将这一切完美而诗意地呈现出来。
丽萍的身上有一种静气,在言谈举止中,在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里,那是一种长期浸淫于中国传统工笔画所修炼出来的明净心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花鸟是安身立命之物,自己的艺术之路依旧漫漫而修远,当岁月呼啸而来,她会用全部生命紧紧握住这支画笔。
[编辑: 李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