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当时的青岛市长沈鸿烈奉行国民政府消极的“焦土抗战”策略,炸毁了日本在青的大部分企业;将装满砂石的5艘军舰和5艘小火轮沉入港口阻塞航道;为保存经济命脉,四方机车厂等厂矿企业向内地迁移……“七七事变”发生5个多月后,沈鸿烈率海军陆战队、保安队、警察9000余人及部分官员、眷属向鲁西南一带撤退。1938年1月10日,日本军队不费一枪一弹占领青岛,此时剩下的是一座工业废墟、堵塞的航道和仅有5万人口的“空城”。
背景
不得已撤退实施焦土抗战 1937年8月14日德县路事件发生后,局势由一触即发突转缓和,日本对青岛作战计划暂停执行,从8月底日本开始撤侨,青岛暂时免于日军践踏。曾任国民政府青岛市长的李先良在回忆录中分析了日军挑起事端后又暂停是事出有因,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顾忌日本在青的侨民及其财产安全问题。“我们知道敌人最初在青岛不战而走,是要保存他们的产业。”当时日本在青侨民有2万余人,工厂200余家,其中投资最多的是十几家纱厂,他们在青岛的财产价值超过中国人的财产价值,如果在市区作战,即将全部损失。
8月以后,当时的中央政府以沪战吃紧,将原增防青岛的税警五、六两团开赴上海作战,所遗防务仍由海军陆战队及教导队、保安队负责。当时的市政府日夜进行军事部署,并以充裕时间对日本在青岛经营多年的主要财产也就是九大纱厂进行破坏准备工作。
在此期间,日军主要目标是沪宁和太原,当10月初,华北日军占领德州后,对山东采取“策反”和羁縻政策,力图不战而取。“那时上海的战事,一般人还以为是局部战争,结果总会局部解决。后来战事越打越久,敌人的兵员愈来愈多,而且平津被占,上海失守,才知道范围扩大已经形成中日两国的全面战争。我们估计青岛的地理形势决不能守,就打算如果撤退青岛,一定要取得很大的代价,因此考虑青岛的焦土政策。”李先良说。
10月1日蒋介石任命沈鸿烈为青岛海军总指挥。1937年12月4日,蒋介石电令沈鸿烈实施焦土抗战,并伺机撤离放弃青岛。
准备
一年前秘密培训爆破人员 在李先良的记忆中,当时日本在青的九大纱厂拥有45万纱锭,绵延于四方、沧口一带达20余华里,厂址坚固、规模宏大,且各纱厂均安装有防火设备及蓄水池,并非简单放火所能毁灭。为此沈鸿烈和有关人员共同协商后,设计三条行动方案:一、以人力毁其精巧纺纱机器;二、以火力毁其仓库物资;三、以炸药毁其机器锅炉。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沈鸿烈就开始为焦土抗战秘密做准备。
青岛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写的《青岛文史》丛书收录了1936年夏受沈鸿烈邀请来青岛为炸毁日本人工厂培训爆破人员的马锡年的回忆。马锡年此前在北平南苑二十九军教育处任中校工兵教官。据马锡年回忆,他1936年10月来到青岛,沈鸿烈表示:“日本帝国主义欺我太甚,必须予以打击,国耻必须雪洗,一切牺牲在所不计。”
“因青岛日本特务很多,并收买了一批汉奸,对青岛市政府进行秘密侦察”,马锡年称当时培训爆破人员必须严格保密。到了1937年春,他培训的人员都掌握了一些基本的通讯爆破技术。“七七事变”后,1937年8月,济南兵工局支援青岛的8吨黄色炸药和1500个雷管秘密运抵青岛。1937年9月,沈鸿烈正式任命马锡年为通讯爆破大队长,任务是彻底爆破日本工厂。到了同年11月,开始秘密在一些日本人的工厂装置炸药。
“首都既陷,鲁省韩复榘南撤,日军追踪而下,青岛已成包围之势,我们把爆破队组织起来,预先在各纱厂的机器旁边,把炸药装好,只要电流一通,就可以全部爆炸。”李先良在回忆录中记录了其中的细节,“沈氏之设计周密,破坏之彻底,诚非敌人所能预料。”
炸毁
爆炸后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战事愈演愈烈,12月13日南京陷落,日军由津浦线北攻入蚌埠,而由平津南侵的敌人也要渡过黄河夺取济南。12月18日,日本陆军参谋部发出侵占山东和青岛的作战指令。同日下午4时,沈鸿烈下达了当晚8时开始引爆点火的执行命令:“爆破后由各指挥官率有关队长亲临各场复验,如不能达到预期破坏目的,各指挥官即以头授余。”下午5时开始戒严,断绝行人。晚7时50分各点火手进入指定位置,晚8时,沈鸿烈一声令下,爆破队即奋勇效命,包括日本九大纱厂、四方发电厂、啤酒厂、炼油厂、两个橡胶厂、机车厂以及码头、车站、两个自来水水源地等重要设施同时点火引爆。“从沧口、四方到市内,连绵30华里,爆炸声连续轰鸣,火焰冲天,日本人的工厂尽成焦土,只有国人经营的华新纱厂未遭破坏。”这次爆炸引起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给日本造成了上亿日元的损失,沉重打击了日本“以战养战”的阴谋。
一时间,青岛工业区及港口轰鸣不断,浓烟四起,人心惶惶,许多市民弃家出逃,以避战乱。“在青岛爆炸以后,最初3天,一般人们扶老携幼,挑着一担担的箱笼,肩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有的穷苦人民只带着几件锅桶或半条败絮,这样蜂拥蚁聚,牵牵拉拉,不舍昼夜地沿着公路,向即墨、胶县、高密的乡村匿身逃难。”李先良亲见了“焦土”后,青岛民众的愁苦和凄惨。
对沈鸿烈的焦土抗战争议不一,斯诺在“七七事变”后曾两度来青,期间他采访了沈鸿烈,得知一旦日军登陆青岛,便会把日本工厂全部炸毁。斯诺当时并没有相信沈鸿烈会这么做。一周之后,斯诺乘船离开青岛前往上海,在上海听到这一消息后写道:“这依然是一种进步的象征,焦土政策,说得很多,做得并不多。这一次算是第一次有效地实施,破坏了一个敌人的根据地。”
“这是以弱抵强不得已而采取的悲壮手段,这种手段的运用,在物质上固然直接减少敌人的战果,在精神上尤足表示我们坚韧不屈的战意。”李先良回忆录记载,青岛的焦土抗战不是破坏自己的物资不以资敌,乃是破坏敌人的物资使之失其所有。
沉船
20艘舰船沉入主要航道 炸毁工厂后,沈鸿烈撤退之前的下一步工作就是封闭港口,“把不堪作战的小军舰,满装石子泥沙,沉入港口航道;切断海底电缆;又派人去仰口布下水雷200枚;接着武装部队开始撤退。”12月25日,沈鸿烈又命令海军第三舰队司令谢哲刚和港务局长袁方乔沉船封港。
据袁方乔回忆,当时将装满沙石、煤渣的镇海、永翔、楚豫、同安、江利等5艘军舰,以及港务局所属的飞鲸、金星、土星等5艘小火轮,驶到大港和小港附近的航道上,打开舱底的海底门,放水入舱,10艘舰船全部沉入海底,封锁港口即告竣事。同时切断海底电缆,并在各主要航道布下水雷。
袁方乔说,当时封锁港口的工作除沉舰外,其他港湾、港口的各项重要设施丝毫未加破坏,各处灯塔仅将看守人员撤回,而港内、港外各灯塔及港湾一切浮标,都原封未动,一个不拆,大港之外港湾仍可畅行无阻。
毕业于青岛海军学校的李连墀,曾亲历沈鸿烈主政时期诸多大事,后随国民党溃败台湾。1997年86岁高龄的他接受台湾有关方面采访时谈及沈鸿烈,谈及青岛,依然是记忆清晰。李连墀回忆:“江利舰上官兵大部调走,由我和少数官兵将江利舰装满煤炭沉堵在青岛港的前港口。后转调岸职,从事抗战,总计在船上三年半的时间。”
12月26日,日本宣布封锁青岛海面交通,此时山东已大半沦于敌手,胶济铁路西段亦为日军进占,青岛已陷孤立。12月31日晚间,沈鸿烈前往徐州,所统海军陆战队及教导队循海青公路撤退,至此青岛放弃。
撤离
四方机厂设备装了三火车 “七七事变”后,“南迁”成了那个时代的脚步。1937年的胶济线很忙,这条南迁的长路,成了人们逃避战争、背井离乡的一个记忆载体。如今,见证那个时代的人多已逝去,只能从他们的后人口中,对这段支离破碎的历史略窥一二。
1985年从部队转业到四方机厂从事该厂史志编写的陈光荣,在1986年找到了抗战时任四方机厂副厂长的顾楫,写下了《抗战时期四方机厂南迁记》,他至今仍清晰地记着顾楫诉说南迁经历的场景。陈光荣用手擦拭眼角,极力模仿顾楫当年与他见面的样子:“82岁的老人,回想起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依然老泪纵横,不断用手擦拭泪水……”
“七七事变”后,国民政府为保存经济命脉,决定加速将沿海厂矿、企业、商业等向内地迁移。在那个时代,中国南方和西北还没有像四方机厂规模的铁路工厂,而北方的铁路工厂全被日本人占领了。顾楫和四方机厂的同仁向路局建议:“员工与机器都应全部撤离,易地生产,决不让日本人所利用。”但建议没有得到路局和四方机厂的重视,南迁一拖再拖。
没想到,侵略者来得如此之快。“若日军登陆,南迁就更无望了。”德县路事件发生后,顾楫当天就找到了时任胶济铁路局机务处长朱宝芬,陈述南迁之事。朱宝芬说:“你们讲的迁厂意见是对的,还是按照国民政府铁道部的命令办吧。”
1937年8月14日,当顾楫等人急匆匆赶回四方机厂后已是深夜了。他们立即找来车间主任和工程司有关人员到顾楫家中开会,对南迁方案达成共识:连夜装车,如大的机器设备搬不走就炸掉,将有价值的能用的机器设备立即装好,绝不给日本侵略者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据历史档案记载:当夜装车的有第二工场93台机器中的70台,以及机器的刀架或床身等主要零部件,车轮部分除车轮箍加热炉以外的全部机械及起重天车;动力及锻工等场有176马力电动空气压缩机1台、80千瓦电动机1台、蒸汽锤2台、空气锤1台,铸钢用转炉及附属设备和部分线路钢轨等。就这样,一共弄了3列火车,看起来很像是火车拉“火车”。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顾楫带领100余人护着装运的列车转到了淄博张店。
1937年9月中旬,日军相继占领了北平、天津,又占领张家口,并逼向涿县、保定、德州等地。
时任南京国民政府铁道部路政司帮办杨毅奉命来到济南,与葛光廷等人面谈:“为保存全国第二大的铁路设备制造厂,四方机厂必须搬迁到株洲去,三分之二由顾楫带到株洲,另三分之一到西安、洛阳、江岸等地。”
不到一个月后,顾楫带着60余名员工护送着3列火车的机器设备到了株洲机厂。
据有关文献记载:“七七事变”前,胶济铁路全线共有机车107台,客车213辆,货车1858辆,除破残者外,全部转移完毕。
1937年12月,四方机厂还未南迁的员工纷纷逃离青岛,员工由原来的1689人锐减到112人,只剩下来不及搬迁的机械设备214台和厂房50栋2.6万余平方米,基本成了一座空厂。
1938年1月10日,青岛沦陷。而在千里之外的株洲,顾楫他们开始赶工安装机器设备,5个月后就开始开工、生产。
■我家的抗战故事
在日寇的心脏里战斗
讲述人:聂希文 1939年秋,我在青岛私立崇德中学参加了“大众解放中华抗日先锋纵队”的抗日秘密组织。当时,我年仅14岁,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1940年,转入党的外围组织“中华民族抗日先锋队”,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离开学校,我便在父亲开设的“子俸药房”安下身来,党组织给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收集情报。同时,我以父亲是有名中医、广交上层人物的有利条件,获取了不少军政情报。陈介夫(解放后市政协长期联系的统战人士)是日本留学生,与日本军界、情报部门有密切的联系,还在本市唯一的日本报馆里任职,了解很多日本军情。我家和陈家是邻居,通过交往,两家成了朋友,而且发现他还很爱国。当时,陈介夫的堂弟陈志藻在日本取得医化学博士学位,日本军方准备让他回国为侵略日军服务。陈志藻不肯,正处于被日军逼迫的困境中。我们得知这一情况,立即向上级组织作了汇报。在陈志藻回国时,党组织组织各方力量,帮他摆脱了日方的控制,还获得了日军制造生物化学武器等重要情报。之后,陈志藻由我介绍发展为地下工作人员,如饥似渴地阅读《资本论》等理论书籍和我从解放区秘密带回的文件,并创办了“博济医院”,做了大量情报工作和地工人员的医疗救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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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登陆青岛 1938年1月10日上午9时,日本海军第二舰队及部分海军陆战队在飞机的掩护下,分别由山东头、湛山村和汇泉湾等地登陆。1月14日,日本华北方面军第二军的国崎支队先头梯队和海军第四舰队先后侵占青岛,青岛第二次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
本版撰稿 记者 吴帅
[编辑: 李敏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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