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9日这天，张世平在山上清了4张网。
11月是全国保护野生动物宣传月。这也是44岁的张世平一年当中最为忙碌的时候。作为一名民间护鸟志愿者，他的时间是随着鸟儿的习性切分。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跟鸟儿打交道。9~11月候鸟迁徙季上山拆网，4~7月鸟类集中繁殖季到湿地里保护鸟蛋。
在保护候鸟的路上，张世平遭遇过家庭的阻力，有时候也会一个人感到无助，“为什么那些捕鸟的网年年清为何年年有？”但也逐渐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前几年他和几位岛城爱心人士一起发起成立的青岛市野生动物救助协会终于获得了官方认可的“合法身份”—— 青岛市市北区绿色保护服务中心，和官方之间也有了良性的互动。但不断演变升级的捕鸟手段等尴尬现实告诉他，打击非法捕鸟仍然是一个长期而又艰巨的事业。
最忙的季节又来了
10月20日上午，44岁的张世平提着一只鸟笼子进了青岛市林业局。笼子里装着五只死鸟。
作为青岛市市北区绿色保护服务中心的负责人，他想以此举让林业部门进一步重视非法捕鸟的行为。
青岛是全球候鸟迁徙的八大通道之一。据《大众日报》报道，来自青岛第二届野生鸟类摄影艺术展的信息显示,目前青岛的迁徙候鸟有245种、留鸟46种,其中有11种国家一级保护鸟类和48种国家二级保护鸟类,鸟类种类丰富,是山东省鸟类种类最多、资源最为丰富的地区。
爱尔兰的国鸟砺鹬、美国濒危鸟类游隼、只有国内才能见到的中华攀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稀鸟类有个共同爱好,每年一定会来青岛度个假。但在迁徙路上，非法捕猎者布下的黑网却屡禁不止。
从2013年开始，每年9月中旬以后，张世平都会以民间护鸟志愿者的身份，自发进山拆鸟网。市南的太平山，市北的浮山、嘉定山，李沧的下王埠东山，还有大片的崂山，都是他经常去的地方。
这是他一年当中最为忙碌的季节。“之前是零星地做，2013年开始我们是全天候的。早上起来把受伤的鸟一喂，就出门了。只要车里有油车子能动我们就上山。”
今年的走访，让张世平感觉情况有所好转。从10月中旬起，青岛市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护鸟清网”行动，对非法网鸟的违法犯罪行为，将一律按上限进行处罚。这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震慑作用。
张世平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2013年10月份，他和同伴在午山拆鸟网。前脚拆了，捕鸟的后脚就把网再架起来，前后周旋了8个来回，直到央视曝光。像这种夸张的情况，今年他还没遇到过。
“这几年来非法捕鸟的发案率是逐年降低的。我们目标一致，非法捕猎者是 我们共同的‘敌人’。问题是怎么形成合力。”在接待张世平时，青岛市林业局野生动物保护站站长孙大庆谈得也很坦率。他肯定了这些民间志愿者的作用，并建议他们多提建设性意见。
“现在的人们不守规矩”
张世平的时间是随着鸟儿的习性切分的—— 9~11月候鸟迁徙季上山拆网，4~7月鸟类集中繁殖季，到湿地里保护鸟蛋。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跟鸟儿打交道。“护鸟”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他才有心思照顾下自家茶具销售的小生意。
理解他的夸他有爱心，不理解的认为他多管闲事别有动机。张世平觉得没有这么复杂，自己只是自己的爱好做到了极致，“有人爱好打牌、下棋，我就喜欢鸟。”
按照他的说法，他对鸟的兴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我从小就喜欢鸟。小时候在汉江边长大，一到冬天，就去江边看鸟。”1989年~1991年从湖北来青岛参军的3年里，他和战友在错埠岭、崂山一带架电话线，每走到一个地方，也都习惯看看天上的飞鸟。“时间长了，只看飞姿就能分辨出是什么鸟。”
他是在2000年转业自己做生意时，注意到了鸟的处境变糟糕了：和他走过的很多地方一样，一到候鸟迁徙季，青岛也“是山都有网”。南山市场、李村大集上常会看到有人卖野鸟，有的还是二级保护动物。
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是红喉歌鸲，属于国家“三有”（有益的或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野生保护动物。贵的能卖到3000元一只，因为它长相漂亮叫声好听。
饭店更喜欢的是虎斑地鸫、丘鹬、斑鸠这种味道好的，“买回去接着摔死，因为时间一长它就瘦了，不好吃。”至于那些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的灰背鸫、麻雀，都是卖给放生的。
在张世平的记忆里，过去他的湖北老家也有猎人打鸟，但一些规矩是必须要遵守的。比如，入冬三个月才打鸟，春天鸟儿繁殖了猎枪就要收起来。打的时候也讲究打公不打母，挑长尾巴的打，因为长尾巴的不是雏鸟。
这些年来，见识着捕鸟手段不断升级，让张世平心生感慨：“现在的人们不守规矩。”
他说，捕鸟的开始是用两根高高的杆子架鸟网，很容易被发现。他们后来把杆子刷上绿漆，跟周围的颜色比较接近。或者干脆把鸟网架到树枝中间，再后来还有用钓鱼竿架网的，“它的特点是架得快、收得快。”
10月31日，张世平带着志愿者在合肥路北侧山头清网时看到，几十平米的山地上种着一小片没有收割的高粱，高粱地四周的山头上都竖着五六米高的大网。高粱地里还有5个鸟笼子，里面关着锡嘴雀、铜嘴雀等小鸟。
“一看就是捕鸟的‘老手’了。种的高粱就是用来诱鸟的，锡嘴雀、铜嘴雀这些喜欢吃五谷的鸟类很容易上当。受骗被抓的鸟儿关进笼子里又可以当作诱饵骗别的鸟飞过来。”这种捕鸟手段，让现场的大学生志愿者连连感叹，不过对张世平来说，这早就见惯不怪了。当天下午，他们打电话向相关部门举报，并配合他们一块清网，一下午清了400米。
年年清为何年年有？
最初，张世平原本寄希望于买鸟放飞这种简单直接的护鸟方式。“2001年时我卖车、搞商场承包，一年几十万的收入。只要有时间，就去李村大集上买鸟，最多的一次买14笼子。”
但他逐渐发现它的效果太弱了。2008年，张世平和中国海洋大学法政学院老师李湛等十几位岛城爱心人士一起发起成立了青岛市野生动物救助协会。今年2月，它获得了官方认可的“合法身份”—— 青岛市市北区绿色保护服务中心。保护绿色资源、优化绿色环境是其业务范围之一。
当然，张世平最常做的还是护鸟。他崇尚实干，觉得“志愿者打着大旗子喊保护那是搞虚的，完全是劳民伤财、无用功”，认为“搞保护就得去一线”。一到春秋两季，常能见到志愿者们在山头清网、到湿地护蛋。
但几年下来和非法捕猎者的过招，让张世平也承认，这是一场艰难的较量。
他面对的不仅是不断升级的捕鸟手段。有的捕鸟者还是团伙作案。过去拆网，早被另一个山头盯梢的发现了，喊人过来对抗。他们最近一次去老鸦岭清网，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看到志愿者们打电话报警，捕鸟的把网拆走了。等下午崂山林业局森保站的工作人员赶过去，捕鸟的又把网立起来了。
“你走他就架，你一来他们撤掉，总之是逮一只赚一只。”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也让张世平非常无奈。
他也会遇到“九龙治水”的尴尬。浮山分成市南、市北、崂山三块属地化管理，崂山归李沧和崂山属地化管理，两座山还分别设有浮山管理处和崂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有时打电话举报网鸟情况，光落实谁的地盘，也要费很多工夫。
“现在一说打击非法捕鸟，就想到我们。其实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是帽子太大，身子很小。”接受记者采访时，市林业局相关负责人觉得有些“委屈”。这个涉及工商、公安、食药监、林业局、城乡建委、海洋渔业局的“大工程”，每个部门有不同的分工，有时遇到具体问题时不好协调工作。“今年青岛市政府召集各部门开了会，利于我们下一步开展工作。”
年年清网，年年有网，不仅是民间志愿者们的困惑和苦恼。在上述林业局相关负责人看来，捕鸟者铤而走险还与强大的市场需求和取证难等因素有关。
“现在有的山区还存在捕野鸟吃野鸟的陋习。”青岛市林业局高级工程师迟仁平告诉记者，取证难也 让一些捕鸟者“有 恃无恐”。“山上有网却找不到嫌疑人，有时他就在旁边也不承认，无法固定证据进行处罚。”
虽然在青岛2014开展的秋季护鸟行动中，就已经提到将责任落实到镇（街道），到村（社区），到人头（护林队员）。但在迟仁平看来，属地化管理落实得还不够。“一些村或社区的负责人对于附近谁网鸟都很清楚，但责任还不够。如果非法捕鸟和他们的奖惩挂钩，将会起到作用。”
会把护鸟做下去
如今，张世平在青岛已经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在两天的采访中，记者注意到至少有10名市民给张世平打来电话，内容多是家中捡获了小鸟向其求助。这是候鸟迁徙季，常有的热闹。
随着知名度的打响，张世平有时也会“增援”外地。去年4月，济宁森林公安破获一起以正规养殖场为伪装非法饲养野生候鸟的案件，3000多只鸟儿得不到妥当安置。应济宁市林业局邀请，张世平带着自己的方案到了济宁，参与了野生候鸟的处置。
他也有别人看不到的尴尬一面。比如，能够保持和他长期深入一线的追随者只有两个—— 一个是岛城著名的爱心人士“帮办杨师傅”，平时他还要靠维修空调谋生；一个是今年刚毕业的青岛科技大学学生李鑫，就在这两天他决定回陕西老家开店。
这几年来，得益于阿里公益等两个基金会提供的近10万元的经费支持，张世平的民间护鸟得以正常运转。目前，这些经费业已消耗殆尽。
家人没一个支持他。因为投身“护鸟大业”，张世平和妻子爆发了不止一次战争。
为了让丈夫“走正道”，张世平的妻子曾发动过家族里的亲戚做劝说工作。一番交流下来，对方下了个结论，“他已经不可救药了”。
控制花销，是张世平的妻子目前想到的唯一的有效办法。前一阵子，她要到外地做一周的展销，每天从微信上给张世平发100块钱的红包，作为他和女儿一天的饭费。“就是怕我有钱加油了往山上跑。”张世平说，去济宁的那次，也是“连骂带说”，妻子才给了他300块买的火车票。
张世平知道牺牲自己做公益是错误的，他也试图寻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的出路，“用产业推动公益事业的发展形成良性的循环”。2013年，他以8000元一年的价格承包了平度的一个水库，并畅想着把救下的鸟儿放到那里，形成很好的景观，或许可以带来收入。
结果未能遂愿，但张世平觉得，一定要想办法把护鸟做下去，因为“有人出来阻止的话，捕鸟的还会有顾忌。”
好在，近几年，在护鸟行动上，民间和官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互动。民间护鸟者在行动的同时，官方也在加大巡查的力度。10月20日，结束了在市林业局“吐槽”，当天下午，张世平和其他几名志愿者又受邀到青岛市森林公安局崂山区分局，参与了一场有关非法捕鸟的座谈会。座谈会上领导态度诚恳，主动拿出地图沟通着各自发现的非法捕鸟高发区。
无论是官方的“正规军”，还是民间的护鸟者志愿者，都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打击非法捕鸟是一个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
文/图 记者 朱艳丽
（来源：半岛网-半岛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