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惠先生走了,走得那样悄无声息,那样不动声色,一如他低调的人生。
几个小时前还在开玩笑,临终前还在写文章,他是在满足与轻松的心境下放下蘸水钢笔、微笑着舒展身体的。
五月底从欧洲游历归来,先生装了一肚子观感。我们几个朋友正想请他喝茶,透过他的眼睛,看一看当下的欧陆。然而这个小小的愿望还未及实现,先生便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究竟是什么疾病夺去了一代杂文大家的宝贵生命?其实不用问,答案也十分清楚:不管直接原因是什么,他都肯定是累死的!
20多年来,不仅我们这些同事和晚辈知道他是以怎样一种只争朝夕的精神勤奋写作的,就是普通读者,也不难从他的极度高产中窥见他是如何工作的。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而牧惠先生在 70岁以后却以每周至少两篇,每年至少两本书的速度耕耘着。这种超高的“转速”,即便是中青年作者,恐怕也难以承受,何况先生毕竟是70多岁的老人了。
先生生前,我经常与他一同出差、一同参加社会活动。每天早上醒来,总是见到一个微驼的脊背伏在宾馆狭小的书桌上奋笔疾书。而那时的时间,常常还不到5点钟。
临终前到郁金香花园温泉度假村,原本是一半参观学习,一半放松休息的。先生还是带了三本参考书。他是把每一点有限的时间都毫不浪费地用于写作了。
因为知道我与先生同在一个单位,无数吊唁的电话打到这里,大家以各种方式表达着无尽的哀思———
“下马讨腐上马杀贼一生总蒙群小切齿,有心回天无心保命此日当为斯民痛哭。”———黄一龙先生如是说;
“赤子童真满怀正气丹心在,铁笔如椽荡尽俗尘思遗文”————黄永厚先生这样讲……
这几天我常常想,文史公所谓“三不朽”,牧惠先生差不多都占全了。他笔耕一生,著作等身,可谓“立言”;他爱憎分明,激浊扬清,可谓“立德”;他提携后学,奖掖新人,可谓“立功”。他生前就作出承诺,要将自己的遗体捐献给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死后让每个器官都成为莘莘学子攀上医学高峰的垫脚石。
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每年的3月11日,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都像过节一样,张罗着订餐、订蛋糕,为牧惠先生祝寿,转眼已坚持了 6年。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吧,今年聚会前夜,我忽然想到把家中大小两架相机都拿出来,一下子准备四五个胶卷。
没想到,这竟成为最后一次为先生拍照。
先生曾说过,写得太累了,写到 80岁就不写了。但5月31日回家当日,堆成小山的报刊、信件,顷刻让他忘记了调整时差。而上海画家马骥寄来的 110幅水浒人物画,使他不得不再次提笔为之配文。
我们原准备着为他八十大寿好好庆贺一下,然而这一天不会再来了,那个我们所爱的老头真的走了。
●朱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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