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互惠到交换 农村人情关系咋变味了?

2014-07-10 08:48   来源: 大众日报 手机看新闻 半岛网 半岛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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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余 练

  当今农村熟人社会的半熟人化,导致了人情面临着从“互惠”到“交换”的蜕变。

  人情是人类社会的一种最普通的现象,近年来,印象中淳厚的乡村社会,其人情性质却发生了蜕变。笔者在东北丹东市赛马镇双村调查发现,这个原本以农业耕作为主的村落,随着煤炭、矿石等矿产资源的开发,地方经济得到了发展,不少煤老板、矿老板涌现出来,人情关系似乎也有些变味了。

  传统社会的人情是一种互惠原则之下的人情,互惠的核心是“赠予”,拆分为两个词就是“给予—亏欠”。在中国的人情范畴中,有两个词与人情密切相关,一是“人情债”,二是“人情味”。细解这两个词可以发现,他们都体现了“赠予”和“给予—亏欠”内涵。如果说,人情债主要讲的是一种经济上的互惠,那么人情味主要体现的是一种互助与合作的互惠。

  然而近十年来,农村社会的人情面临着从“互惠”到“交换”的蜕变。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种:

  一是资源转化型人情。有学者指出,礼物的流动存在着“单向馈赠”,又称“否定性互惠”,指一方收到礼物但不履行回偿义务的情形。近年来,这种“单向馈赠”,不仅成为一种“否定性互惠”,而且具有了明显的资源转化色彩,即馈赠者借助办人情向权力掌握者输送大量的礼金,将经济资源转换为潜在的社会资源,同时掌握权力者把权力资源转化为经济资源。

  例如某镇计生办主任毕某,其母亲过世,办人情收取的礼金高达60多万元。村民表示,“别看他官不大,上户口的事还是得靠人家。”目前农村里这种赤裸裸的资源交换型人情正在愈演愈烈。农民们对此表示:“现在随礼最多的不一定是最亲的,真朋友不在赶礼多少。”

  二是财富聚敛型人情。传统社会里,人情是一种长期互惠行为,“平礼”是人情“给予”和“亏欠”的一种长期平衡关系。但是,由于人情金额上升、周期缩短,以及家庭掌握的社会资源、家庭规模的大小和家庭生命周期的不同,导致了人情在一定时期内具有了不平衡性。

  “如果一家人3年不办人情,就急得嗷嗷叫”,这是人们对人情巨大支出后的一种强烈反映。据调查,双村村民平均每年的人情支出在1万左右,如果3年不办事,那么就是三五万元的净支出,为了不亏本,不得不巧立名目办酒回收礼金。传统的办人情仪式包括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居屋拆旧迁新等,此外上学当兵、生日祝寿也成为了办人情的由头。村民说,“现在的人,只要小孩参加了高考都办人情,管他是二百分还是三百分”(即不管成绩如何皆要庆祝)。这种情况还不是最极端的,有村民反映:“现在愤恨的是,有的人遇到啥事都办礼,就连生个猪仔都有办的。”最极端的是“杀人请客”,即犯案者家属为了筹钱“疏通关系”举办酒席。另外,村里还存在假收养、假结婚、假买房办酒席现象。这些“假”的背后,实际上都以巧立名目聚敛钱财为目的。

  三是拉关系型人情。在双村,乃至整个镇,拉关系人情主要集中于村干部群体中。据村民讲,在双村,一般农户的人情支出在2000~6000元不等,但是村干部的人情都在上万元和数万元不等。村干部,作为村里的“精英”,在村中有一定的威望,但该“威望”却依赖于一般村民,尤其表现在村庄选举中。最近5年,村干部的竞选越演越烈,贿选甚至通过走人情拉选票的事情比比皆是。集结群众资源“送人情”“拉关系”是村干部人情扩大的主要目的。

  人情本应该是互惠、互利的,但是,为什么“人情”正朝着违背人心的方向发展,发生了名实分离?要理解人情这种周期链条逐步缩短和人情圈泛化、名实分离的变迁,必须看到社会结构的变迁,即当今农村熟人社会的半熟人化。

  在中国,农村社会的基本社会形态是“熟人社会”,它是一个按照差序格局组织起来的“自己人”的认同圈。“自己人”的建构有两种基本的形式,一为血缘,其次为地缘。在传统社会,人们主要依靠血缘建立社会关系,地缘不过是血缘的投影。因此,村落社会的结构不是以个体为单位组成,而是以血缘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宗族、房支为基本单位的社会结构。每一个个体生活在家庭中,家庭又嵌入到宗族的房支结构,众多的房支构成了一个宗族,个人很难超越宗族之上。在以宗族为认同单位的社会结构中,人情的范围、规模、大小具有很强的刚性。人情首先是在一定的血缘内按照差序格局的形态有了“多少”的限制,其次,人情圈的规模也是一定的。血缘是构成社会连接的天然纽带。

  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人们对人情的“给予—亏欠”有着长远的预期,人情不是一次性的,有的只是长期互动往来。每个人都离不开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和看法,经济上的互惠是一种帮助和救济,非经济上的互惠同时强化了人们在文化上的认同。离开了这个刚性的、以宗族血缘为关系的人情圈,人们在社会上特有的身份地位就会受到挑战,也因此,传统的熟人社会和互惠性的人情之间有一种相互强化作用,并建构起了以差序格局为基础的乡土社会。

  伴随着社会流动的加剧,以血缘为主的“自己人”认同单位开始受到挑战。“理性”农民越来越重视自己地缘、业缘和趣缘关系的建构。在“半熟人社会”或原子化的农村,血缘关系圈变得越来越狭小,宗族、房支等大家庭被核心家庭取代,地缘、业缘和趣缘关系开始日益受到重视。血缘具有先赋性,地缘、业缘和趣缘关系具有建构性,后者完全可以通过人情的方式,将“外人”内部化为“自己人”。虽然通过人情建立起来的“自己人”没有依靠血缘关系建立的“自己人”稳固,但是它确是原子化社会中社会关系互动的重要手段之一。在双村,虽然当地泛滥的人情被人们所诟病,但是,人们普遍认为“人情是一张网,没有人能冲破这张网,否则就会一事无成”。

  原子化社会的人情不属于宗族性的刚性人情,其规模、大小、名目等不再受制于血缘关系建构起来的“自己人”认同圈,具有较大的弹性,可以跨血缘、地缘。牌友、酒友、生意关系往来者等被纳入其中,人情的大小、多少根据自己的喜好、憎恶和需要来定,于是出现了“送礼最多的,不一定是关系最好的,通常是狗肉朋友”。同时,人情的名目也开始混杂起来,一切都没有了“规矩”和“章法”。不再依托于血缘关系的刚性人情,缺少了舆论和约定俗成的限制,在市场化和个体理性加剧的今天,“互惠”人情变成以“交换”为目的的、资源转化、财富聚敛和拉关系谋声望型人情。

  (作者系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助理研究员、社会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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