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指认作案现场。
赵理中指认"大牛"被害现场。
有一部电影叫《盲井》，说的是一伙人将打工者骗到矿区，然后在矿井下将人杀死、制造事故假象，再作为死者家属向矿主索要赔偿的故事。听起来很可怕的事情，却于2012年11月29日，在胶南的一处工地上真实上演了。
在接到一名工人失踪三天后被发现坠楼身亡的报案，原胶南市公安局的民警赶到现场，发现两名痛哭流涕的工友老乡未卜先知，四名死者家属已在身亡工人失踪的当天赶往青岛……随着调查不断深入，坠楼者奇怪的坠落位置、管道井内诡秘的痕迹，以及那些来路不明、自称是死者家属的人等等诸多疑点逐渐浮出水面，隐藏在这起意外事故背后的真相逐渐被揭开。
失踪三天的工人 50多岁的老黄跟着老乡从外地来青打工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些日子，他和老乡们都在位于胶南市人民路上的一处工地上干活。老黄干活所在的位置，是这处建筑工地上的一处在建楼房，地上六层、地下二层，老黄和他的老乡们都在四楼干活，工程是他的老乡包工头包下来的。
这处建筑的施工可以理解为逐层“打包”，每一层“打包”由一组人负责施工，由于楼体正处于建设过程中，因此楼梯基本是不用的，每层的工人通常都只会到自己所在的那一层去，工人们进出楼都通过在楼体外安装的升降机。
在各层“承包地”施工的工人们虽然彼此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业务”往来，但是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又都住在一起，所以彼此还是相熟的。
2012年12月2日下午2时许，老黄正在位于四楼的管道井处干活，一不小心，手里的工具没拿稳掉进了管道井里。老黄清楚地听到工具落地发出“砰砰”的金属碰撞声，但是往下看却是一片漆黑—— 管道井从顶层直接通到地下一层，阳光照不到，也没有灯光照明，什么也看不到。手里的工具掉到井里去了，老黄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随即找到手电筒，乘着升降机来到一层后，通过楼梯走进地下一层，寻找工具。
左脚踢一踢，右腿拨拉拨拉，顺着管道井的垂直方向，老黄很快就在地上找回了工具，就在他转身要返回时，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了去往地下二层的楼梯上，老黄的视线顺着光束扫过去时，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 看上去像是有个人趴在楼梯上。老黄心里咯噔一声，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走近看个究竟。老黄在这时见到了已经三天没有见着的工友“大牛”了，但是这意外的见面方式，让他胆颤心惊，永远也忘不了—— 工友“大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老黄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回地上，向工地的负责人报告，工地相关负责人了解情况后立即拨打电话报警。
奇怪的坠楼现场 接到这起工人在工地上坠楼身亡的报警后，胶南市公安局派出了30多名警力赶赴现场进行例行检查。但是通过现场的调查，民警们却感觉到了现场有一丝异常的气氛，民警们在心里画出了一个问号—— 这真的只是一起意外的坠楼事故？
这处在建楼房的地下一层和地下二层，近期都没有进行施工，再加上没有照明，里边漆黑一片，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有人前来的，这里环境复杂，各种施工材料杂乱堆放着，墙面上还裸露着不少未经处理的钢筋。死者所在的位置，是地下一层与地下二层之间相接的楼梯位置，楼梯上堆放着一些长木料，死者就趴在这些长木料上。
而之所以令民警们对“坠楼意外”性质产生疑问的一个直接原因，正是死者被发现时所处的位置很难解释得通。如果是坠楼意外事故，死者只可能是从管道井处掉落下来的，但是死者所在的楼梯位置，并不是管道井的垂直落地点，而是有一定距离，这一段距离内还包括转弯以及大量杂物、建材等。即使他掉落后没有当场死亡，又爬行了一段距离，也不可能越过堆放的杂物和建材到达如此远的距离，而且民警在地面上并没有发现死者爬行过的痕迹。
这一点极为可疑。
同时按照从管道井坠落的这一调查方向，民警又有了惊人的发现。当民警从楼房的一楼开始，对每层管道井处进行仔细勘查时，在一楼至四楼的管道井附近地面上，发现了少许滴落状血迹。在五楼的管道井处附近地面，却没有再发现滴落状血迹。民警又在管道井通道口的内侧墙面两边，发现了带有血迹的手指印和部分掌印。
为什么这处血迹如此特殊？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民警在反复的研究、模拟试验后，得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死者从此处坠下楼时，应该是面向管道井内，两只手曾抓住通道口两侧的墙，进行过挣扎，或者说是在抵抗将他推往管道井的某一种力量！
“大牛”很可能是人被强行推下去的，凶手伪造坠楼意外现场！
可疑的亲密老乡 种种疑点和大量难以用意外解释的现象，使得民警们高度怀疑此案绝非是一起单纯的意外事故。鉴于案情重大，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调派精干警力，与胶南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全力展开调查。
实际上，在经过法医对死者的详细检查后，也发现了大量不符合坠楼意外事故的疑点。死者系颅脑损伤合并肝脾破裂大失血死亡，但是外伤不像坠落受创，并且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等其他伤情，甚至在死者的裤子上，警方还发现了一处疑似脚印，这些疑点似乎能够说明，死者生前曾遭遇过暴力殴打。根据现场初步掌握的情况，结合法医的鉴定，专案组判断这起案件并不是坠楼事故，而是一起命案。
是谁、又是为什么要加害于“大牛”？双方有什么深仇大恨？“大牛”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随着民警开始了解“大牛”的情况时，两名可疑人员进入了专案组的视线——“大牛”的老乡罗明非和赵理中，这两人之所以让专案组感觉可疑，是因为他们做出了一个极为反常也不合情理的举动。
民警在走访工地负责人时，表示让工地方面开始联系“大牛”的家属，一来是告知家属这一不幸的消息，二来也是希望能够通过家属了解到“大牛”的一些情况。但是工地负责人却告诉民警，在“大牛”失踪的当天，罗明非和赵理中就已经通知了“大牛”的家属，“大牛”的家属已经在来青岛的路上，差不多两三天之后就能到青岛了。
“大牛”是在11月29日不知去向，12月2日被人发现身亡，赵、罗二人却在不知道什么事的情况下就提前三天通知了家属，让家属从四川来青岛，难道两人早已经“预料”到了“大牛”的命运？
另一方面，在民警不动声色地找到了赵、罗两人了解情况时，却发现这两人并不陌生。在接到报警后民警们刚刚到达现场勘查和了解情况时，工地负责人、目击人老黄此时都未将这一事情的相关信息透露出去，工地上的工人们只知道出了意外事故，很多人前来围观，现场已经封锁没有人能够进出，但是赵、罗二人却在现场号啕大哭，直接说是“大牛”死了，然而此时却并没有任何人对外说起事故死者是失踪三天的“大牛”，这两人的异常表现，在当时就引起了民警的注意。
内向的外来工人 实际上，要搞清楚“大牛”的人际关系，是一件出乎专案组意料的难事。专案组民警在走访时发现，工地上的工人主要都是由包工头带着来干活的，包工头与工人基本上都是老乡关系，因此具体到哪一个人的情况，除了这个人亲近的工友和包工头，别人都不是很了解。
很多人认识“大牛”，但只是走在路上见面打个招呼的程度，并不是很熟悉。工地上的很多工人对“大牛”的印象都差不多，他们都认为“大牛”是个非常内向的人，平日里基本上不与他人来往，与人见面也从不主动打招呼，很少说话，有时候说话，但浓重的方言口音，让旁人根本听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但是工人们普遍认为“大牛”不会有什么仇家，他每天干完活就是回住处待着，也没什么爱好和娱乐活动，偶尔有人和他开玩笑，他一般也只是“嘿嘿”笑两声。但是对于“大牛”真实姓名叫什么、是哪里人等情况，别人就知之甚少。
能了解“大牛”实际情况的人，就是此时已经被警方怀疑的赵理中、罗明非两人。根据多名工人反映，“大牛”平日里很少有独自外出的时间，基本都是与赵、罗二人或是其中一人一起活动，可以说是寸步不离。
为了避免引起赵理中和罗明非的怀疑，专案组对众多工人都进行了走访排查。赵、罗二人称，“大牛”大约28岁，真名叫罗飞，老家在四川，经常跟随老乡们外出打工。除此之外，二人对“大牛”别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高度相似的案件 两个未卜先知的可疑老乡，4名在死者遇害消息发出之前就赶往青岛的亲属，凶手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为什么要杀害“大牛”？“大牛”到底是谁？一连串的疑点和难以解释的问题令专案组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
就在专案组反复讨论此案的矛盾点、分析推理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时，一名刑警突然回忆起来，这起案件的一些细节，与10年前烟台发生的一起案件非常相似，但是时间久远，烟台的这起案件具体的一些情况难以考证。
10年前发生在烟台的这起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和此案有着联系？
专案组派出民警立即赶赴烟台莱州，找到了当地公安机关曾经侦办那起案件的办案民警。原来，10年前莱州当地一处金矿老板报案称，矿上发生事故一名工人遇难，当地派出警力进行调查时，却发现那名工人并不是真的因事故遇难，而是被人杀害伪造了事故现场，凶手为团伙作案，有专人与死者一同在矿上打工并伪造事故现场，还有专人专门假装死者家属，来矿上与老板协商讨要赔偿金。
后查明该团伙在全国多地作案数起，多人遇害，而一些厂矿企业通常为了息事宁人，或是自身经营上存在问题，往往很快就支付了赔偿金，从而使得该团伙屡屡得逞。最终此案中多名犯罪分子被判处死刑。
在完整地了解了10年前烟台莱州发生的那起案件后，在对胶南发生的这起案件细节、关键信息上进行一一对比，专案组发现，“大牛”之死，各种疑点与10年前的这起案件有着高度的相似性，很可能是一个团伙用类似的手段实施犯罪以骗取工地的赔偿金。
由于是 首次 遇到此类案件，专案组民警们对10年前的案件如何侦破的一些关键环节，在短时间内进行深入研究，在“充电”之后，如何侦破此案，终于有了方向。
■侦破
深山老林中擒凶三名主犯获死缓 在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和线索之后，专案组分析认为，梳理出“大牛”罗飞、赵理中、罗明非以及还在路上的“家属”们之间的真实身份和真实关系，是打破该团伙编造的谎言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办法。
赴四川山区寻突破 于是，专案组一面对赵理中、罗明非秘密布控，以进一步了解“大牛”的情况为由，时不时地找两人了解情况，稳定两人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另一方面，专案组派出一个10多人的工作组，远赴千里之外的四川，来到罗明非等人原籍处，调查死者、赵理中、罗明非的真实身份及其相互关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为尽快查明真相，外派的侦查人员克服水土不服，信号不畅，道路泥泞，气候多变，地质灾害频发等诸多困难，深入四川的山区丛林，凭着双脚辗转数百公里，穿梭于多个乡村实地调查，但是要在短时间内掌握这几人的真实身份和互相的关系，极为困难。
由于这几人的原籍都地处深山山区，信息、交通都不便，当地人不申报户口的情况并不是个例，因此“大牛”罗飞究竟是何许人，难以查清，甚至其是否真的是当地人，都很难确定。
虽然死者身份仍然没有进展，但是在四川当地公安机关的协助下，通过走访宗亲、核实身份等方式，专案组终于将各涉案人员的真实身份及相互关系逐一摸清，结合其相互之间的联系情况，逐渐理顺了该团伙的纠集过程。
为了给在四川开展调查的行动组争取时间，在本地的警力不断与罗、赵两人接触，两人对公安机关的介入开始有所警惕，随时都有逃跑的可能。为了防止嫌犯逃跑，在掌握了相关证据的基础上，专案组果断于2012年12月5日将二人抓获。
很快，自称是“大牛”罗飞家属的徐大伟、刘诚、杜青泉、李磊四人也来到了胶南。专案组立即对上述四人秘密布控，并将这四人的身份信息发给仍在四川的行动组。通过调查发现，这4人之间毫无亲属关系，因此也不可能是死者的家属。该四人有共同作案嫌疑，12月8日，四人被依法刑事拘留。
主犯逃入深山中被捉 面对专案组审讯，6人装聋作哑，拒不供述自己的罪行。为迅速突破此案，专案组先后组织30余名精干警力组成强大的审讯攻坚组，而打开困境的突破口，就是此案中罗明非的真实身份—— 罗明非是一个假名字，他的真名叫罗飞，是为了迷惑他人和警方，让死者使用了自己的名字！
经过艰苦审讯，审讯组亦成功突破了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迫使其如实供述了罪行。
在罗飞等7人团伙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明确分工，他们在全国四处寻找像“大牛”这样容易控制的人，刘诚常年在外打工，对老乡在全国哪些工地相对比较熟悉。
2012年11月初，在刘诚的介绍下，赵理中、罗飞、“大牛”一起从四川来到胶南的这处工地打工。进入工地没几天，赵理中、罗飞就开始想法除掉“大牛”。
11月29日下午，赵理中、罗飞二人持钢管，在工地的一处在建楼房内对“大牛”实施殴打，并将其扔至地下二层的地下室内，致“大牛”颅脑损伤合并肝脾破裂大失血死亡，并意图伪造因工伤摔死的假现场，伙同后续赶来冒充死者家属的刘诚等人向工地建筑公司敲诈勒索钱财。归案后，罗飞等人对犯罪事实均供认不讳。
此案另一名在逃的犯罪嫌疑人徐吉，是整个事件的策划人，在同伙被抓获后闻风潜逃，于2013年在四川深山丛林中被抓获。潜逃在此多日，他衣冠不整，已经变了模样。
三主犯被判处死缓 2014年1月中旬，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此案，青岛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罗飞等5人犯故意杀人罪、诈骗罪，被告人杜青泉等2人犯诈骗罪，请求依法追究7人刑事责任。
市中院在审理过程中，根据7人在犯罪过程中参与程度以及主犯、从犯的实际情况，依法判决徐吉、赵理中、罗飞三人均犯有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刘诚、徐大伟犯故意杀人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和三年；杜青泉、李磊均犯诈骗罪，各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二千元。
文/本报记者 刘鹏 图/警方提供（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半岛网-半岛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