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鱼啊!便宜了!”“捎个榼子吧!过年必备!”“海米多少钱?”“春联福字一套能便宜点?”一进李村大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涌进耳朵,刚下到河底,记者便感觉被人群“淹没”了。恍惚间,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在黑白与彩色之间来回变换。百年前的旧照,一样热闹的集市,一样来往的人群,摄像头前,他们同样有的好奇地打量着拍摄者,有的则自顾自地忙碌着。然而,上百年的时光流转,大集上的人与物其实早已悄然消逝,有的则顽强地保留下来,或者演变为新的形式。李村大集搬迁在即,本期,透过旧照,走进最后的大集,并跟着非遗传承人一起,穿梭古今,感受历经百年的年味,纪念那些已经和即将远去的记忆。
市场演变:走了骡马,来了汽车 过去赶大集,如果看见有人骑着毛驴,牵着骡马与你擦身而过,不必惊讶,因为,在那个年代,这些牲畜是最为重要的交通工具,它们或被用作运输物品,或被直接买卖。旧时,畜力、人力是人类生存的基础,在农业生产占主导地位的年代,农产品是最主要的交易物品。如今,机械化和城镇化使得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汽车成为了主要的交通工具。一些物品和市场的消失,成为一种必然。
在青岛,“自来市镇利于坐卖,而乡鄙宜于行商”(《胶澳志》),所以大集的形成有地域性和时间性。无论是地域还是时间,都蕴含着周边村民自发形成的默契。比如浮山所大集,自明永乐年间起,在屯的周围陆续出现了许多村庄,形成了一个局部性的小社会,为了适应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的需要,浮山所集应运而生。比如李村大集,每逢农历二七,沧口、板桥坊、即墨等地的村民都会步行或者推着独轮车、赶着毛驴聚集在李村河边,搭棚摆摊。数百年的集市,变化肯定很多,“以前李村大集卖农具的比较多,因为周边的村民多”,青岛市民俗专家鲁汉说。青岛市民俗学会会长田清来也告诉记者,大集最初交易农产品和生活日用品,民俗产品和农村工具都出自于集市,是一种生产和交换。而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基本的人力农用产品和用具会逐渐消失,“因为大家都是来买生活所需的,什么卖得好,就卖什么,百姓不买的,渐渐地就没了。集市上卖的东西跟着生活、工作方式的变化而变化”。
所以,对比集市古今,人力、畜力正逐步被机械和汽车取代是最为明显的改变。
“在市集上,铁器是最热闹的一角了……在这里大锤抡得叮当响,炉火烧得通红”(《李村市集》,刊载于1954年12月16日《青岛日报》),这是旧时记者对铁器市的描写,锄头、铁橛,都出自这里;莱西水集的木材市场最为出名,当年的木材市甚至现场拉大锯加工板材,“拉大锯扯大锯”的儿歌歌词也凸显了这一行当在百姓中的地位,要知道当年木匠可是人人尊敬的职业,家里的门窗,下地的农具,出门运货用的马车和独轮车都是木工的杰作。
“在铁器市的北面,是牲口市,这里倒腾牲口,是在交易员的帮助下进行的”(《李村市集》)。“最东边的尽头处那里有着成群的骡马,一些个专门跑经纪的人在呼着行话,有的扒开了它们的嘴,借此判断它的年龄,有的弯下了身子抚摸着它们的外皮”(《“李村集市”的素描》刊载于1948年12月31日《青岛健报》),青岛市档案馆馆藏的两份报纸中,都刊载了关于李村大集骡马市的描写,而且都提到了一类人:交易员或专门跑经纪的人,民间俗称经纪人、“戳狗牙”的,其实就是买主卖主的中间人。卖主和买主根据牲口和当时的行情,各定一个价位给自己的中间人。两个中间人会在一起用行话商议,谈到具体的价钱,两人会手拉手用一块黑布或者在袖口里摸手指头,有点像电影《非诚勿扰》中的分歧终端机,由于交易价格是行内的规矩,所以到底哪个手指头代表多少钱,只有圈内人知道。当黑布解开,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就算成交。因为他们分别代表买方和卖方的利益,所以他们探讨的价格,一般买卖双方都比较满意。这样“戳狗牙”的中间人就挣到了“佣金”,当然,他们报出来的价格其实都有价格差,也就是一般我们所说的“回扣”,两份钱就这样入了腰包。
现在,青岛市区的大部分集市上没了骡马市,部分乡镇还保留着,李村集上,骡马市已被汽车市取代,记者专门对市场进行了探访,由于天气寒冷,来买车的人并不多,现在买卖汽车的中间人也往往是二手车经营公司,那种藏在黑布下摸指头议价的行业密码恐怕将永远得不到破解了。
戏剧消逝:撤了戏台,走了班子 “今天集上来了唱戏的啦!”只要有人这么一招呼,李村河边上搭的舞台前,一霎功夫,坐满了自带小凳、马扎的女人,后面黑压压一片站着小媳妇、大姑娘的年轻人,还有肩上扛着小孩儿的大男人,散戏后走亲戚、串门子,邻里间聊天、拉家常,说戏学戏便成了新的内容。——张贻修
“柳树柳,槐树槐,柳树槐树搭戏台,李村集上唱大戏,柳腔茂腔唱起来。”这是上个世纪之初流传在李村和沧口一代的歌谣。所以说,过去的集市上,不仅有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热闹纷呈的戏剧演出。李村大集建成之初,集市上就有各种民间文艺活动与演出,这也给当时在青岛的德国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茂腔柳腔在大集上非常有群众基础,拉洋片、变戏法、打渔鼓、打莲花落、练把式卖艺同样比比皆是,因此,李村周围村子里的秧歌、锣鼓、高跷、彩车等远近闻名。李村大集留给青岛文史专家鲁海先生最深刻的记忆便是大集上的戏剧演出,不过,在青岛,不只李村大集上有演出,鲁海先生告诉记者,在市区四方路年货市场上也曾经有热闹的演出,“最吸引我的是易州路口那块三角地,老青岛叫它‘水龙池子’,后成了空地,过年前是游艺场,有拉洋片的、耍猴的和唱小戏的。我最爱听相声,没钱站着听,叫‘帮个人场’;坐着听交钱叫‘帮个钱场’。”在青岛居住了20多年的卫礼贤在《中国心灵》如此形容中国集市上的演出:“在某一角落里,人们可以看见一位说书人。他在有节奏的鼓声的伴奏下有声有色地讲着故事。还有一些能看到各种变幻不定画面的西洋镜(点了灯的箱或盒子内置有小图片,透过放大镜供人观赏)”。
正因为这些演出过于精彩,所以才衍生出青岛方言“拴老婆橛子”,指的就是能够吸引妇女们的那些演出,著有《青岛掌故》文史学者王铎说,在青岛,真正能起到“拴老婆橛子”作用的民间戏曲、曲艺形式主要有:“一戏”,即旧称“蹦蹦戏”“驴戏”,今称“吕剧”;“两腔”,茂腔和柳腔;“三书”,大鼓书、山东快书和快板书;“九腔十八调”,胶州“八角鼓”。另外还有大秧歌、踩高跷、皮影戏等。这些演出往往会在农忙过后,尤其是年节里冒出来,在大集上搭台献唱,引得妇女们都“扒不下眼”“拔不动腿”。
青岛文史学者张贻修开头描述的场景便是茂腔和柳腔的演出现场,他说,由于时代和地角的限制,其实当年到李村大集上演出的,并不是什么正规剧团,而是距李村不远的村民自己组成的草台班子。“据说当年来李村集上唱戏的,为主的是水清沟村的戏班子,每逢春节后春耕前这段时间,他们一帮子人,组织起来自娱自乐,走街串集公开演出,掀起一阵阵戏曲热。青岛北部李沧、四方这一带的人,在遇到实践新生事物或对某项工作初干乍学时,常会用一句歇后语:‘水清沟的戏儿——演当着来。’”。
除了唱戏的,集市上还有一些说书、唱大鼓的。这些人靠卖艺为生,“说书篷内,约可容纳五六十人篷内中间摆放一桌子,桌上放有鼓架和书鼓,桌旁一条长凳,供伴奏人坐着,桌前的桌撑处挂有一个褡裢,是收钱的口袋。听书人围站在四周,全神贯注在听”,“说到精彩之时,便会卖个关子,戛然而止,抱拳作揖求列位看官赏钱。听者便纷纷解囊,把随身所带的钱币扔进桌前的口袋里。说完一段,要清场一次。待人散尽后,再重新张罗着开场,每逢集日,可说两三场。也有不清场的,每说一段,手持钱箩绕场收钱一次”。
随着时代的演进,大集上的街头演出逐渐消逝,一些经典的曲艺形式走进剧场,一代代地传承着。那些带着生活味的演出小戏慢慢淡出百姓视野,让老青岛人留下些许遗憾。
舌尖记忆:少年小吃,口留余味 赶集尽早不尽晚,赶集的人大都天不亮就起来了,为的是赶在别人前头发现有价值又便宜的东西,好些人赶集是没吃早饭的,有的人赶集后回家吃,也有的人图方便在集上买着吃。集不论大小一般都有小吃摊点(大排档),李村集上有三样小吃值得一提,它们分别是朝天锅、猪血灌肠和炒凉粉。这三件食品各具特色,独有风味,制作奇特。
朝天锅 朝天锅的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那时人们将狩猎得来的动物,扔在釜或鼎里倒上水生起火煮着吃,那是最原始的“朝天锅”。
李村集上的朝天锅是在撑开的帐篷或者搭起来的篷子里,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中间有个圆洞,一口带有宽外缘的深底锅做在洞口处,下面有生着火的炉子,锅内滚开的水炖煮(当地人叫馇),有猪肝、猪心、猪肺、猪围心肉、猪肚、猪大肠、猪小肠等猪下货,桌子四面摆放着长条凳子。摊主站在中央的锅前,招呼着食客,待有人坐下后便问道:“先生,吃点什么?”回答的都不说东西的份量或重量,而是来多少钱的什么什么,如2块钱的猪肝,5毛钱的小肠,摊主会在说过“好来”之后,迅速麻利地将其从锅中捞出事先炖熟的你要的下货,放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再舀上少许汤,端在你身前,“先生请慢用”。桌子的一侧摆放着锅饼、馒头、火烧,供你按价买。还有一小碗食盐里放着一个小勺,可据个人口味适量添加。记得第一次是在青岛解放前跟着大人吃的,就着大个切开的锅饼,连吃带喝,很香,真好吃。如今在个别中等级的饭馆里也能点到“朝天锅”,可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那种野味来了。
猪血灌肠 灌肠大家都见过也吃过,品种有香肠、套肠(苦肠)、鱼肠等,要说猪血灌肠,年轻人可能连听说都没有过。
猪血灌肠,顾名思义就是把猪血灌在肠子里的那种灌肠。卖猪血灌肠的挑着担子,一头一口冒着热气的铁锅,锅下有生着火的炉子,放下担子抽出夹在扁担上的马扎子坐下,打开半扇锅盖,锅里炖着已经煮熟的猪血灌肠。猪血灌肠从锅里挑出来截取扎好的一段或两段,切成若干圆片,撒上盐沫即可食用。猪血灌肠,价钱便宜,味道可口,很受普通老百姓的青睐,他们说,赶集也挺辛苦的,怎么也得犒劳犒劳自己,咱吃不起大鱼大肉,来一份猪血灌肠,也强过大葱蘸酱。的确,对于来去匆匆赶集的人来说,要上一碗带汤的猪血灌肠,拿出自己带来的玉米饼子,窝窝头或者是煎饼泡着,有吃有喝,既快当、方便又能填饱肚子。
炒凉粉 凉粉可以炒着吃,说起来你会不信,这相当初可是岛城著名的风味小吃。
炒凉粉用的凉粉,不是海里石花菜(俗称海冻菜)熬成的凉粉,而是用绿豆或豌豆熬制成的凉粉。李村集上卖炒凉粉的小吃摊不止一个,摊位不大,一张或两张小地桌,几条矮小的长条凳,一口平底锅,锅下有炉子生着火。桌面上倒扣着一个盆样大小的凉粉坨子。摊主一边吆喝着“热凉粉啦,凉粉热的”,一边拿起削刀削下一块凉粉托在另一只手掌中,像面馆里卖削面的那样,将凉粉削向平底锅内,削到一定数量,立刻迅速翻炒,那凉粉小碎块在热油的作用下发出嗞嗞的响声,不大一会儿,翻开凉粉的底面,已经有了浅黄色的嘎渣儿,如同炸肉皮状。马上铲出盛到小碟里,倒上酱油、醋、麻汁或香油,浇上大蒜汁,再放上一点香菜沫。炒凉粉吃起来,香咸酸辣甜,五味俱全,真可谓“不吃不知道,一吃真味道。”
六十多年过去了,别说李村集,就连青岛港上也再没见到炒凉粉。它和猪血灌肠、朝天锅在李村集老人们心中久负盛名。而今,朝天锅在李村集外尚可觅到,而猪血灌肠和炒凉粉怕是难觅了。走过了七十七载,踏遍了李沧南北西东,静静地想想,还是最爱当年李村集小吃摊上的那种风情。张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