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丨58岁照顾83岁,家有失能老人的“困境”

2024-10-16 08:37 大众·半岛新闻阅读 (61292) 扫描到手机

文/图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高芳

杜莉娟今年58岁,她的母亲今年83岁,是一位半瘫痪状态的失能老人。因为要照顾母亲,杜莉娟一天的24小时被切割得很碎:她无法计算要给母亲换多少次衣物,擦拭几次嘴角,会有多少回在半夜被叫醒,陪着她上厕所……她的生活“秩序”就是没有秩序,突发状况随时可能在下一刻到来。

家有两位失能老人

扶着床沿走一圈,是杜莉娟母亲能自主活动的最大生活半径。

今年6月份之前,老人独自一人住在兴隆路上的一个小区,虽然有三高、肾囊肿、脂肪肝等多种老年病,但尚能自理。

一天,母亲在洗手间洗完脸,转身时突然脑袋一晕,一下子滑倒了,屁股结结实实地蹾在了地上。老人从洗手间好不容易爬到床边,拿到手机,给大女儿杜莉娟打了电话。那时大约是中午一点多,电话里杜莉娟的声音有点睡意朦胧,老人听出她正在午睡,忍着疼说:“没事了。”

杜莉娟照顾瘫痪的婆婆已经三年,老人不忍打扰女儿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便挂断了电话。过了半小时,约摸杜莉娟睡醒了,她又打了第二个电话,才告知女儿自己摔倒了。

杜莉娟赶紧从家里赶来把母亲送进医院,医生诊断为胸椎压缩性骨折,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后,母亲出院了,但从此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杜莉娟推母亲出门

杜莉娟的两个弟弟尚未退休,照顾母亲的责任自然落到她的身上,于是她便从家里搬来,和母亲住在一起。

每天,杜莉娟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早上5点,起床后先给母亲打上胰岛素,然后出门买菜做饭,收拾完母亲家的卫生后,又返回自己家中给婆婆和老公做饭。做完午饭,给母亲打包一份,带回母亲家里,陪母亲吃饭。午饭后趁着阳光好,推着母亲出去走走,回来就要准备晚饭。晚饭后还要记得给母亲打胰岛素,此外,还要给母亲把各种药配好,让她服下。花花绿绿的药片放在手心里,差不多有满满一捧。晚上睡觉时,杜莉娟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母亲会起夜两三次,集中在上半夜,所以她一般要等母亲完全睡踏实了,大约次日凌晨2点之后,头才能实落落地靠在枕头上,睡个安稳觉。

丈夫心疼她两边跑,在她照顾母亲月余之后,主动提出来:“我学会做饭了,你不用回来给我们做饭了,安心住在母亲家,我们俩一人照顾一个老人吧。”杜莉娟虽然惦记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女儿,以及照顾瘫痪婆婆的丈夫,但是分身乏术,只能先顾及母亲这一头。

被困在家里的退休生活

母亲行动不便后变得特别黏人,一眼看不到杜莉娟就“娟儿、娟儿”地喊个不停。有一次,杜莉娟肚子不舒服,蹲了会儿厕所,母亲找不到她,开始在卧室里喊她。由于厕所门关着,母亲又耳聋,杜莉娟回应母亲的声音,老人听不到。接下来的几分钟,老人一直喊,杜莉娟一直大声回应,最后,两人的嗓子都哑了。

杜莉娟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

母亲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对杜莉娟来说,这意味着随之而来的擦拭、清理、换洗床单和洗澡。三年前婆婆瘫痪后住在杜莉娟家里,常年弯腰给婆婆换尿布,杜莉娟落下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最崩溃的不是某一个具体时刻,而是当你不分白天黑夜地持续照护……每天都是庞大的工作量,一天天地累积。”杜莉娟说,现在她全部的个人需求只剩下:需要一点喘息的时间,哪怕一点点都好。

但是比身体的劳累,照顾“老小孩”的情绪也是个容易上火的活儿。

与母亲住在一起的时间里,俩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发生口角。比如母亲喜欢把裤子撸到膝盖上面、睡觉不盖被子,杜莉娟怕她着凉,便数落她:“怎么这么多坏习惯。”母亲反驳道:“俺没有坏习惯。”生气的时候老人大半天都不理人。

“没办法,不能说多了,哄着吧。”

像杜莉娟这个年纪的人,退休后正是好好享受自由时间的时候,但是她却因为照顾婆婆和妈妈两位失能老人,被彻底牵绊在家里,几乎屏蔽了一切社交活动。

我也在慢慢变老

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发布的《中国老龄产业发展报告(2021-2022)》显示,截至2022年末,国内60岁及以上老年人达到2.8亿,其中半失能、失能和失智老人约4400万。这意味着,每6位超过60岁的老年人中,就可能有一位无法自理。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中,失能、半失能率达40%左右。

杜莉娟为母亲吃石榴

把失能老人送进养老院,是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呢?

婆婆刚瘫痪的时候,一家人也曾就这个问题召开过家庭会议。小姑子和小叔子都同意把老人送养老院,因为小姑子要照顾家里刚出生的双胞胎孙子,小叔子家里还有90多岁的丈母娘要照顾,每个家庭的承担能力实在有限。

“婆婆虽然小脑萎缩,意识不是很清楚,但是一进养老院就哭,没办法就接回了我家。”杜莉娟说,她也理解,由于传统养老观念,绝大多数老人并不想待在养老院里。

杜莉娟给母亲唱歌

照顾婆婆之前,杜莉娟50岁退休时,也曾有过一段比较惬意的养老生活。在老年大学报了美声班、钢琴班,她天生一副好嗓子,是合唱团的领唱。后来因为照顾老人,这些课都停了,钢琴也被搬进了地下室,蒙了厚厚一层灰。

“我们要准备元旦节目了,你来不来?”“一块组织着去云南旅游,去不去?”每当有老年大学的姊妹们发出这样的邀请,杜莉娟的心里也会痒一下,但是想想家里的老人“没地儿安放”,只能作罢。

杜莉娟身边也有活得比较潇洒的姐妹,比如她相熟的一个邻居大姐,就把90多岁的母亲送进了养老院,不耽误自己上老年大学、出去旅游的退休生活。她的母亲住在养老院一个月基础费用5000多块钱,但是因为是失能老人,还雇了护工照顾,一个月额外再加五六千。

像杜莉娟这个年纪的人,家里一般都有多个兄弟姐妹,把老人送养老院,各家平摊一两千块钱倒不是大问题。但是现在照顾老人的好护工不好找,找一个靠谱的保姆,更是难上加难,几乎每位失能老人都有换过多次保姆的经历。

有一次杜莉娟和邻居大姐一块儿去养老院看望她的母亲,护工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给老人通大便。“感觉老人一点尊严也没有。”杜莉娟说。

“虽然很累,但还是不忍心把母亲送进养老院,那样心会疼。”每天推着母亲出门晒太阳,杜莉娟会给她戴上遮阳帽,总是开玩笑说一句:“哎呀,大美女要出街了。”

帮母亲上轮椅时,杜莉娟试了好几下,腰和胳膊要找到一个配合的发力点,才能抱得动130斤重的母亲。最近,抱母亲时,她的腰椎处总是咯嘣疼一下,“妈,我的年纪也大了,抱不动你了,确实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