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周刊丨王建民:传递无声的语言 他就是那个摆渡人

2020-09-21 08:27 大众报业·半岛网阅读 (263134) 扫描到手机

  半岛全媒体记者 刘笑笑 实习生 林祎晨

  在王建民面前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站在中间,像一名摆渡者,把有声的和无声的两个世界,连接起来。

王建民

  他就是那个摆渡人

  受邀为采访做手语翻译时,电话那头的王建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在青岛聋人圈里,他的名字无人不晓。

  第二天上午,65岁的王建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在李沧区乐客城后方的小广场上,高高瘦瘦、身着棕褐色衣服的王建民,在一群蓝色、黄色工装的骑手中间格外扎眼。

  他正和王正林、张培用手语比画着聊天。兴许是许久未见,王正林和张培都很兴奋,双手不停舞动着,比平时格外“健谈”。他俩管王建民叫“王老师”,在聋校上学的时候,王建民教过他们历史。

  在广场的小石凳上,王建民微微侧身坐着,静静地听记者问完一个问题后,转向王正林和张培,舞动着双手,配合着夸张的口型,翻译给他们。王正林和张培打手语的时候,王建民就边看边说给记者听,不时也比画几下。

  类似的场景,经常上演。王建民每次面对着的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无法通往彼此的世界。而他就是那个摆渡人,连接起了有声和无声两个世界。

  找王建民帮忙的人很多。对健全人来说,他也许只是个手语翻译。而于聋人而言,却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在有声世界里,还有这么一个懂他们的人。

  十几岁的男孩小彬(化名)生下来就没有听力,父母都是健全人。两个世界的无形隔阂,让叛逆期的小彬比一般孩子更让父母头疼不已。

  “我们想跟他聊聊,但他对我们很抵触。您能不能帮我们开导开导他?”小彬的母亲向王建民求助。

  王建民见到了小彬,一个内向的男孩。他没谈什么大道理,就是陪孩子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天儿。聊爱好,聊梦想……慢慢的,男孩看王建民的眼睛开始有了光亮。

  这样清澈的眼睛,王建民太熟悉了。

  47年前,18岁的王建民内心忐忑地走进了聋校的教室。孩子们对他的到来非常热情,高兴地围在这位新老师身边,手舞足蹈地比画着。王建民那时完全不会手语,根本没法跟孩子们沟通,揣摩不出每一个手势的意思。但是,他却从孩子们清澈的眼睛里,读出了交流的渴望。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无声世界,他想帮他们打开那扇大门。于是,他从零开始,刻苦学习手语。尽管当初选择聋校任教,他图的只是“市局编制”。

  目的地是医院

  9月12日,吃过午饭,王建民又匆匆出门了。这么多年,老伴已经习惯了他的“东跑西颠”,不再问他去哪儿,只是嘱咐他带好伞。

  离家300米的公交站,是王建民几乎每天都去的地方。经过此站的每辆公交车的行驶路线,他都烂熟于心。退休后,他经常在外奔波,一个星期能有四天不着家。

  这一次,目的地是医院。

  下午1点多,妇儿医院还未开诊。妇产科门诊大厅内已经坐了不少候诊者。看到王建民走进大厅,人群中有三个人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三人中有一人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另两人是一对40多岁的聋人夫妇,专门从潍坊赶来就诊。聋人妇女已经怀孕5个月,因为检查怀疑胎儿有问题,需要医患双方进行有效沟通。所以,医院联系了王建民。

  2015年,在青岛市文明办的主导下,王建民的手语工作室在山东省第一个开展了手语进医院活动,解决聋人就医难题。他们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就医翻译”微信群,里面有医院工作人员、手语志愿者和聋人。聋人如有就医需要,可提前在群里预约,王建民或其他志愿者会陪同就诊,义务充当手语翻译。

  门诊内,王建民站在医生和聋人夫妇之间。三个人急切的目光都放在王建民身上,他面向着这对夫妇,一遍一遍地比画着医生的话,生怕落下了哪句关键信息。胎儿可能会有什么问题,生下来最坏的情况会怎样……半个多小时过去,在王建民的翻译下,医生终于向聋人夫妇解释明白了所有问题。

  “聋人太需要就医翻译了,要不他们连自己哪里不舒服,都没法跟医生表述清楚。”曾有一名健全人联系到王建民,拜托他帮助自己母亲进行导医服务。因为不懂手语,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也无法帮到聋人。

  王建民还发现,因为经济原因或者沟通问题,一般的小毛病,聋人不会选择就医。这往往导致他们小病拖成大病,有时会耽误及时治疗,进而带来更大的经济压力。

  他们能去找谁?

  王建民深知这群人在无声世界里生活的困境。

  前段时间,王建民听说有聋人朋友想学车,但因为含手语翻译费,学车费用要比健全人贵很多。王建民急了,“聋人群体大都不富裕,有多少人拿不出这笔钱!”他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建民同青岛公交驾校校长王勇聊起此事,两人一拍即合。王建民来义务提供手语翻译,公交驾校对聋人学员收费比市场价减免2000元。

  现在驾校已经收了10名聋人学员,每个科目学习前,王建民都会配合驾校集中给他们上课,告诉他们应该注意什么,要领是什么。为了给聋人做好翻译,不会开车的他没事就看视频,研究怎么开车。

  这些比健全人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取得一技之长的聋人,更懂得自力更生的份量。

  前几天,王建民又接到了聋人小伙小李的视频电话。“王老师,我想工作。”接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打动了王建民,“不管有什么困难,他知道通过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去帮他。”王建民打电话求助那些可能帮得上小李的人,末了总会提到这句话。

  王建民对聋人托付的事情都格外上心,当成自己的事去求助别人,然后不住地向对方说着感谢。

  “我还有可以拜托帮忙的人,他们去找谁?”王建民双手一摊,补充道,“可能除了找我,没别的办法。”说完,他叉起胳膊,将后背靠在椅子上沉默了。

  许多聋人朋友都把王建民当成是自己人,向他倾诉、分享、求助。王建民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懂他们。

  长期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绝大部分聋人的内心是敏感和自卑的。有一次,王建民跟几名年轻聋人大学生外出。原本在室内相谈甚欢,出门后他们突然回避与王建民交流。王建民立马明白了,他们不愿意打手语,因为害怕周围异样的目光。

  在进行手语翻译时,王建民会格外注意,遇到哪句不该说的,他都会帮忙过滤掉,“把意思讲清楚就行了”。跟聋人朋友外出时,只要对方不主动跟他打手语,他绝不打手语。

  传递无声的语言

  做完手语翻译,坐上公交车回家的时候,有些疲惫的王建民常常会想,“懂手语的健全人真是太少了,全国都少”。

  周六下午,不到两点。王建民回到家,打开电脑,登录钉钉,做好直播前的准备。电脑另一端的60多名学员也陆续进入直播间,跟王建民打着招呼。

  这些学员都是健全人,大多数是青岛各高校的大学生,也有天南海北、各行各业慕名而来的。他们都来跟王建民学习手语,最多的时候,线上曾达到500人。

  这节公益手语课,是王建民上的第676节课。一周一节课,一节课1个小时,2007年至今,几乎雷打不动。在疫情暴发前,王建民的手语课是在仙游路社区线下进行的。在那间百余平方米的教室,最多的时候挤了300多人。

  “根本坐不开,课桌之间的过道里也挤满了人,桌子上、地板上也坐着人。”王建民记得那是个10月份,大一新生刚刚入学,他们大都是参加社团活动来学习的。课堂上闹哄哄的,同学们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一边用手比画着,遇到难记的赶紧记笔记。

  2006年,王建民还在聋校当老师,在网上逛论坛时,看到有人问青岛哪里能学手语。周末双休在家无聊,王建民就萌生了教手语的想法。他在家里办了手语角,后来又转战大学教室,最后到了仙游路社区。

  王建民为手语课设置了23个课时,但能坚持学到最后的学生不多。“你们好好学,只要够了15个课时,我就给你们颁发优秀学员证书。”王建民琢磨了好几天,想出了这个激励学生的办法。

  当然,学生中也有一些学得非常优秀,宁波的纪文婧和岳阳的枫华就给王建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两人都是法务工作者,因为有志于做一名会手语、能为聋人服务的律师,慕名联系上了王建民,跟他线上学手语。

  一天下课后,纪文婧主动打来视频电话,跟王建民用手语交流,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这一看,把王建民惊了一跳,“学得太好了,一般交流都不成问题,肯定是课下用功了”。

  王建民渴望看到越来越多这样的“后浪”出现。这几天,他还在为另一件事奔波着——在中小学开设通用手语选修课。他愿意不求回报地讲述这门无声的语言,渴望更多人听到无声世界的声音。

  有人问:你还能教多少年?五年?十年?王建民想想说,他不会停下来,也不肯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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