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去救助站呢?”记者问老管。
老管拿白眼瞟了记者一眼,生气地说:“我去救助站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他说,自己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就去过救助站,“那个时候救助站还在城阳呢!”他准确地说出了救助站的地址:淮阳路9号,“就在淮阳路小学附近,是不是?”
老管常常说:“没有受不了的罪,去救助站干什么?”
记者问了半天,老管一直不说为什么不去救助站。一位跟他熟识的朋友悄悄告诉记者,“去了救助站不自由了,他不能喝酒抽烟了,在这里,他能弄点钱,抽烟喝酒。”
记者临走的时候,老管说:“我感冒了,你给我 10块钱买药行不?”记者要把他送到医院,他怎么着也不去,就是要求记者给他留下10块钱。记者最后给他留了10块钱,“肯定拿来抽烟喝酒了,他没病”,他的朋友说。
接受救助的多是务工者“找不到活干,我才来这里”
青岛市救助站救助科科长王享德也常常感到无奈,因为按照规定,老管
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在救助范围内。“他家是本地人,市内四区的不属于我们管。”而且 ,现在只有被救助者自愿的情况下,他们才能救助。
王享德说,如果按照规定来,现在他们所救助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符合救助条件。因为根据《救助管理办法细则》,救助对象指的是“因自身无力解决食宿,无亲友投靠,又不享受城市最低生活保障或者农村五保供养,正在城市流浪乞讨度日的人员。”而现实是,现在接受救助的人员绝大多数都不符合条件。“但出于人道主义,不符合条件我们也要救助。”现在接受救助的流浪人员大部分是来青岛的务工人员,他们大多因为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而露宿街头,有些甚至以拾荒为生。
根据王享德所说,现在青岛市救助站救助的流浪人员中,务工人员能占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有精神疾病的流浪人员占百分之十,流浪的青少年占百分之十,剩余的不到百分之十是老人走丢、见网友被骗、躲避家庭暴力等情况。这两天刚来救助站的老姜就是一位找不到工作的流浪者,38岁的他来青岛一年多了,因为找不到工作,他在河西杨家群附近的桥底下已经住了两个月了。
记者在救助站看到老姜时,他正在食堂擦玻璃。“他这个人很勤快,闲不住。”青岛市救助站安置科科长王强芳说。
和许多流浪汉一样,老姜胡子拉碴,穿得有点脏乱。他不太愿意和别人交流,只是专注地擦着玻璃。
他来青岛一年多了,这两个月由于找不到工作,没钱租房子。他住过旅馆,10块钱一晚上的那种,但后来连旅馆也住不起了,只好在桥洞下暂时栖身。在来救助站前,他甚至洗刷了很长时间。他现在逻辑有些混乱,说话也有些跳跃。“很长时间都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了,他有些封闭。”王强芳说。
从即墨来的老刘也是如此,和老婆离婚后,他就来到青岛打工,已经有七八年了。他每天早上都要到海泊桥附近的劳务市场去找活,可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很多工地都停工了,找工作越来越难。”
对于工作,他并没有什么要求。工地上的小工、铺路、搬运工,他什么体力活都干过。到了晚上,他一般会去住10块钱甚至5块钱一晚上的小旅馆,他没钱,租不起房子。
有时候,好几天都找不到工作,他就会和其他流浪者一样,去桥下睡一晚。五年前,在鞍山路的高架桥下 ,他甚至遇到了他的干爹,那个跟他同病相连甚至比他的命运还要糟糕的老人。当时,看到干爹的第一眼 ,他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触动了。那时的干爹,正在吃饭店剩下的饭菜。他就凑过去,两个人聊起来,还是老乡,就这样,他认了这个干爹。两个人相濡以沫,已经五年。
老刘也曾经想过去救助站,在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时候 。但他害怕救助站的人会把他送回家,他不想回去。他和妻子早已离婚,现在孩子跟着前妻生活。“混成这个模样,回去怎么面对孩子?”
是的,他们一般不愿意被送回家。或者出于家庭的贫穷,或者“没挣到钱没脸回家”,很多打工的“都是救助站常客”,王享德说,他们一般在这里住几天,然后又接着出去找工作了,没钱了又来住几天。
“现在都是自愿接受救助,他们不愿意,我们也不能把他们送回家。”王享德说。
职业乞丐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
其实真正符合救助条件的,大街上几乎随处可见:乞讨人员。
他们有的是残疾人,但大多是老人,经常出现在台东、火车站、汽车站等闹市区或者人较多的公交站牌。他们的穿着大多很寒酸,让人看着不自觉地同情心泛滥。
王享德曾经多次试图救助他们,他们每次都会很坚决地拒绝。
其实,王享德心里明白,他们并不是因为没钱而乞讨。相反,他们是吃这碗饭的。用比较学术的词语来说,他们是“职业乞讨者”。
他们每个人几乎都有自己固定的乞讨区域,他们彼此都有默契,谁都不能侵犯别人的区域。对于谁在哪个区域乞讨,王享德也很清楚。
事实上,在2003年之前,收容遣送制度还未被废止的时候 ,他们很多人就已经在青岛乞讨了。那时候的王享德可以理直气壮地上街去把他们带回救助站,然后买一张车票,送他们回老家。当然,把他们送回家也是治标不治本,因为他们很快就可以买张票回来,无非就是浪费一张车票钱和来回路上的时间。
王强芳又一次去临沂送一个乞讨者,到临沂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他住了一晚上又回到青岛的。可是,一出汽车站,他看到那个刚被他送回去的乞讨者,在继续自己的工作,比他回来得还早。
王强芳也并不确定,这些人还算不算是流浪乞讨人员。因为他们大多都有自己住处 ,每天像上下班一样去进行乞讨。
前年,青岛市救助站曾经对他们的情况进行过一次调查。据他们统计,在青岛的职业乞讨者大约有一百人,他们活跃的区域是火车站、栈桥、五四广场、台东、李村等人流密集区。
他们一般都在李沧区的城中村里租房子,王强芳去看过他们的房子,就是普通的平房,一个七八平米的房间甚至能住下十个老人。很多甚至连床都没有,就这么把被褥铺在地上睡,“一个铺紧挨着一个铺。每天早上,他们和上班族一样坐公交车去自己的地盘乞讨。晚上,再坐车回来。”
王享德告诉记者,在青岛的职业乞讨者,大多来自省内落后的农村。他们农忙时甚至会回家帮忙干活,等农闲时再回来。“你可以观察一下 ,麦收和秋收的时候,乞讨的就少很多。”
这些老人都是自愿出来的,为了挣钱。一位职业乞讨者曾经和王享德说,他们一天至少能赚一百多。
一个来自济宁的乞讨者是侏儒症患者,“经常拄着两个小铁棍在乞讨”。有一次和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聊起来,他在青岛乞讨了十几年,已经在家里盖起了两栋小楼。他现在,就想再攒点钱,回去娶个媳妇,金盆洗手。
王强芳曾经专门去临沂等地了解过,当地很多老人都是通过亲戚朋友介绍才去青岛乞讨的。“他们看着别人乞讨挣了钱,就跟着一块去了。”他听到老人们互相议论谁家要饭挣了多少钱,“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挣点钱”。当地甚至出现一种风俗,谁家的人出门要饭了,就把一垛玉米秸放在门口。外人看了,就知道这家人出去乞讨了。
有的情况是,儿子儿媳在青岛打工,租了房子把老人接过来乞讨挣钱。“这种很多是为了给孩子凑钱买房子。”当然,也有的,只是老人在青岛,乞讨挣了钱回家给儿女。
在巨大的利益下 ,甚至有的人做起了产业化的经营。王享德告诉记者,这些人一般给这家儿女一些钱,“前两年的价码是一年五千”,把老人“租”到青岛来乞讨,他们负责老人的吃住,老人给他们乞讨挣钱。“和租儿童乞讨一样。”
不管怎样,乞讨却的的确确给当地人带来了财富。有一次,王享德去临沂救助站送一批老人回家,他看到很多儿女来接老人,都是开着车,“还有十几万一辆的。”
提到这些,王享德和王强芳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对此,毫无办法。
有时候 ,他们开着救助站的车上街,想劝劝这些职业乞讨者。但很多时候 ,他们毫不在意。而有的,看到他们的车就跑。“我们还不能追,万一一追他被车撞了怎么办?”这个时候 ,王享德就会下车笑着说:“你们继续,别跑,我们不管你们。”
王强芳走在街上,乞讨者见到他,有时候甚至会凑上来问:“没事吧?”王强芳大多只能苦笑一声:“没事。”乞讨者接着会继续乞讨,王强芳也会知趣地走开。
对于职业乞讨,现在没有任何法规进行规定,“我们没法管。”有时候 ,乞讨过于猖獗 ,乞讨者甚至会出现拦车等情况,城管和公安会联合执法,稍微制止一下,救助站却没有办法。
到外地送流浪人员时,王强芳也会跟当地的救助站交流。这种现象在全国都很普遍,“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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